如今回憶,幾乎是她父親的那一巴掌決定了他們兩個的未來。
假如生在開明的家庭,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到頭來依然相愛?無論如何,如果是現在,曾經橫阻在他們之間的問題將不再是問題,他們已經成年,他有很好的職業和收入,她也愛到高等教育,畢業於優秀的學校。
假如他們在這樣的年紀相遇,關楠星相信自己還是會愛她的,她擁有他喜歡的特質,她擁有美麗的靈魂,她不只聰明活潑、個性敏感纖細,還有一種明知不可能卻依然執著的頑強特質。
但他不確定會愛她多深,至少不會像二十一歲的他愛得那麼深。
他在最壞的時機遇見她,注定要深陷下去。
不須細想,關楠星覺得顏詠青必定有著和他一致的心情。
等他們走完樓梯上到二樓,顏詠青打開自己的臥房,請關楠星進去。
「這是我的房間。」她站在門外對他說,好像他沒來過一樣。
關楠星走進去瀏覽。「和以前很不一樣。」牆上是新漆的油漆,沒有掛任何一幅畫,傢俱也很嶄新,充滿歐洲風味,窗簾是純白色的飄逸白紗。
「剛換的,我最近比較有空。」顏詠青走進來,獨自坐在床上。
看著牆角一堆整齊擺放的畫框,關楠星走過去翻了翻,大部分都是她小時候的得獎作品。他找到一幅她比較後期晝的油畫,一個少女坐在夜裡的鞦韆上,背景頗有超現實主義魔幻森林的感覺。
「這幅送我好不好。」他回頭問。
「哪一幅?」看著他把畫抽出來擺在腳前,她微頷首。「好,送給你。」
關楠星忽然想起什麼,把胸口的項鏈從襯衫領口拉出來,然後取下墜鏈上其中一個白金戒,走到床邊坐在光亮的褐色木頭地板上,一隻腳伸得筆直,另一隻微彎,遲疑幾秒鐘,驀然拉住她的手,把戒指很快速地套進她的指節。
「這個送給你。」
顏詠青低垂著眼,怔怔凝睇著手指上的白金戒。她忽然想起來在巴黎第一次邂逅,她那時一直想知道他戴著的戒指內圈寫些什麼。她把戒指從手指取下來,打開床頭的檯燈看著內圈的中文——永恆的唯一。還刻著她高中第一欠遇見他的日期。
她的心像沒有出口的湖泊,憂傷的情感頓時脹滿,無法宣洩。於是,她頑強地說:「我比較喜歡舊的。」
「我的氧化了,我把它熔進戒指裡。你的呢?應該也氧化了吧?」他抬起含著無限溫柔的雙眸,靜靜地凝視著她好幾秒鐘,然後說:「如果還留著,把它給我,我可以幫你做一對耳壞。」
「不用了。」顏詠青盤起腿,把戒指平放在手掌上,遞給他。「這我不能要。」
「為什麼?等一下你母親會問你有沒有定情戒,你如果說沒有,她會起疑的。」關楠星記起什麼,將床單撩起,彎身在床底下控尋,發現一個盒子,他把盒子拿出來。「舊的會在裡面嗎?」他想起顏詠青說過她把他寫的信都藏在床底下的盒子裡。
第9章(2)
一看到他拿出盒子,顏詠青急著想搶過來,結果不搶還好,一搶反而把盒子打翻了,裡面的東西全都掉出來——幾封泛黃舊信件、一張黏合過的美鈔、一張他大學時期的照片、電影票根、在路邊攤買的氧化變黑的戒指……那些東西彷彿乘著舊日時光而來。
他修長的手指輕撫著粗糙乾澀的紙張,抬眼緩緩看向她。他單眼皮的眼睛裡飽含太多感情,而她倔強地回看著他,甚至以略帶警告的眼神要他什麼話都不要說,不要對她說任何會勾起甜蜜或痛苦回憶的話。
他們禁不起這些折磨,沒必要讓彼此受苦。
關楠星非常瞭解,嘴角露出略憂鬱的苦笑,拿出變黑的戒指放進口袋,把東西收拾好,盒子蓋起來放回原位。停頓了好一會兒,讓時光從過去回到眼前,他起身說:「我們應該下去了,要不然他們會開始猜測我們在樓上做什麼。」
***
不談過去,他們是很好的伴侶,他們無話不聊,而且過程笑聲不斷。
秋季早晨天氣微涼,顏詠青和關楠星站在寶格精品店的門外,手上拿著咖啡和甜甜圈,一邊等店門打、一邊聊天,感覺很像老電影「第凡內的早餐。」
電影裡很窮的奧黛莉赫本老是喜歡穿得像經常參加晚宴的貴婦,在一夜狂歡之後,孤單寂寞的情緒難以排遺,受到空虛的清晨驅使,坐上計程車到紐約的第五大道第凡內精品店外,看著閃爍著奢華氛圍的鑽石櫥窗,獨自吃她的甜甜圈早餐。
他們並肩坐在店門口的台階前,咬著甜甜圈聊著老電影的情節。昨夜,顏詠青熬夜設計好了喜帖,但部分文字一直沒搞定。她吞下嘴裡的甜甜圈,忙著將編織袋裡的設計圖拿出來給關楠星挑選。
「你喜歡哪一張?」她啜飲加了焦糖的咖啡問。
有三張設計圖,每一張都各有特色。關楠星瀏覽了一下,特別喜歡白底的那張。上個星期他們去拍了婚紗照,攝影師居勒內是他藝術大學的同學,勒內的父親是國際很有名的攝影大師,照片經常刊登在國際時尚雜誌,但攝影只是勒內的業餘嗜好,他真正專精的是裝置藝術。
白底的設計圖上有一張兩人的黑白照,穿著全黑馬甲式的蓬紗短裙禮服,宛如一個頑皮的黑精靈,一點也不像純情的新娘。而他穿著白襯衫和合身的牛仔褲,一副悠閒的裝扮,也不像莊重的新郎。
在光線曝光均勻的氛圍中,她坐在紅酒木箱上,面前擺著一個西洋棋的棋盤,手指正捏著皇后,微踮腳尖,神情專注抬眼凝瞅著站著棋盤另一側的他。他嘴角揚著微笑,細細的單眼皮回看著她,而時光就凝住在他們眼神交鎖的這一瞬間。
喜帖的裡面全是彩色的線在空中飛舞,關楠星把它挑出來,「我喜歡這張。」然後啜飲著黑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