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顫聲開口,「告訴我,你究竟為什麼跟我離婚?」
他凝望她,眼眸深邃,「因為我不想依賴你,也不想束縛你。」
怕依賴她,所以推她離開;怕束縛她,所以放她自由。
「你——」
「我不想你的人生毀在我手上。」
她一震,瞇起眸,驚異地望著他。原來他是為了讓她自由才答應跟她離婚;原來他不是想擺脫她,而是不忍束縛她的自由。
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啊!這男人!就連分手也要說這麼漂亮的藉口。
她朦朧了眼,忽然覺得忿忿不平,重新開了一罐啤酒,仰頭暢飲,「你是個自私的男人,楚懷天,真的很自私。」她斥責他,心在抽痛。
「……我知道。」他也喝著酒。
「我真恨你。」
「我知道。」
「我要去香港,離你遠遠地,最好不要再見到你。」
他閉了閉眸,「我明白。」
「你可能一輩子再也找不到像我這樣的女人了。」
「嗯。」
「這麼瞭解你、這麼關心你、這麼用心記下你一切喜惡的女人,你永遠也找不到了。」她甩甩頭髮。
「……我想也是。」
「放過我,你會後悔。」她緊緊咬牙,拚命忍住欲決堤的淚水,「一輩子後悔。」
而他現在已經後悔了。
他定定看著她,看著她強忍著淚的倔強容顏,看著她柔潤的菱唇傲氣地抿起,看著她一口又一口地喝酒。
是的,他現在就後悔了。想著過幾天她就要和葉聖恩遠走香港,他心痛得無以復加。
飛機來了又走,四週一下嘈雜,一下靜謐。而他們倆只是不停地喝酒,藉著冰涼的酒精鎮定熾熱難安的情緒。
夜深了,星光朦朧,半月自雲朵後探出頭,灑落美麗清輝。
駱初雲不勝酒力,俏顏染得像一朵紅薔薇。
「你喝醉了。」他睇她。
「我才沒有。」
「你醉了。」他搶過她手中最後半罐啤酒,一口仰盡。
「幹嘛……跟我搶?」
「我不想你喝醉。」
「我才不會!」她嬌瞠,眨了眨酸澀的眸,站起身。「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
「不……不用。」纖弱的身軀微微顫動。
他跟著起身,穩住她。「還好吧?」
「我很好。」她拒絕他的扶持,凝望他數秒,星眸染上淡淡苦澀,「我要走了。再見。」
「再見。」他的嗓音同樣苦澀。
「你保重。」
「你也是。」
「放心,我會的,我一定會過得很好。」她鄭重地、彷彿立誓般地宣稱,然後她轉過身,淡粉色的倩影在月光下美得像一幅畫。
她要走了,真的要離開了,從此後,他的生活不再有她了……
他忽然無法呼吸,「初雲?」
「嗯?」她回眸。
「你要……」他說不出口,在喉頭翻滾的言語怎樣也說不出口。「你一定會很幸福的。」
她一震,明眸直直瞪他。
這一刻,她真的恨他,好恨好恨他。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轉回頭,繼續前進。
他緊握雙拳,「初雲?」
別回頭。她命令自己。
「初雲。」
別回頭!她咬住牙,可身體卻背叛了她。「怎樣?」
「你……我——」他眉宇糾結,呼吸急促。
他想說什麼?
她屏住氣息,好不容易等到他再度開口時,一架飛機飛掠而過。
她只看到他嘴唇在動,卻聽不到他說什麼。他究竟說了什麼?為什麼那張好看的臉看來如此傷感、如此絕望?
「你說什麼?」在一片吵嚷中,她使盡力氣揚聲問。
「我……你——」
她聽不清他究竟說了些什麼?心韻宛如擂鼓咚咚作響,因酒精而升高的體溫彷彿也融化了她神志。
她伸展雙臂,盲目地往前摸索著,卻不知自己想抓住什麼。
曳過夜空的機影終於逸去了,週遭短暫地靜謐下來。於是她聽見了,聽懂了他心痛的吶喊——
「……留下來!」
她全身虛軟。「你說、什麼?」
楚懷天走向她,總是自信的步履第一次顯得踉蹌不安。他走到她面前,緊緊地拽住她纖細的臂膀,凝望她的黑眸蘊著千言萬語,唇瓣卻吐逸不出一句。
她怔然睇他,在他眼中看見濛濛閃光。
那是……淚嗎?是眼淚嗎?
「懷天?」
他仍然不說話,只是用力抓著她,像迷路的孩子抓著某個能拯救他的人。他期盼地望她,傷感地望她,也……絕望地望她。
他的眼神讓她心痛,讓她鼻間一酸,瞳眸蒙上淚霧。
認出她的淚,他忽地驚慌了,連忙鬆開她。「對不起,初雲,我不是有意……為難你,對不起。」他倉皇道歉,蒼白的面容就像他做了某種十惡不赦的事。
她喉頭哽咽。
「我是不是……是不是一個很糟的男人?」他白著臉,自責地問,「我只會讓你哭,卻又自私地想留下你,我太過分了!」
她搖頭,說不出話來。
看著自她眼角滑下的兩行清淚,他震撼更甚,踉蹌側過身,右手重擊一旁挺立的樹幹。「葉聖恩說得對,像我這樣的男人根本沒資格留下你,我根本不能……給你幸福。」
「懷天——」
「我太任性,脾氣又怪,像個孩子一樣彆扭。我比不上葉聖恩,不像他是個翩翩君子,也不像他那樣能照顧你。」他急促地道,一字一句都像燒紅的鐵板,狠狠烙上自己的心。「我真的很痛恨依賴你,痛恨自己什麼都要你來照料。從小我就被送到英國唸書,老爸、老媽天天吵架,從不關心我,他們要我學會獨立自主,要我自己照顧自己。可你……卻把我當個孩子一樣照顧,無微不至地關心我。
「我真的很害怕,你那麼快就掌控了我的一切,那麼理所當然地侵入我的生活,可我偏偏……拒絕不了你。」沉痛的黑眸轉向她,「我能拒絕依依,能拒絕其他女人,偏偏無法阻止你接近我的生活,我真的……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怕你。」
怕她像個母親一樣照顧自己,怕她比他親生母親還溫柔體貼,怕自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依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