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看到廁所嗎?走道最後面就是。」龐震宇進來,看她還一臉茫然中。
「喔。」巫瑪亞跑去廁所,聽見那些大忙人高聲談論著各種怪事——
「周導,銅做的古董電話送來了,要來看嗎……奕賢姊在宜蘭,那邊收訊不良,好,我會跟奕賢姊說。」
「佩文,你說的那種小提琴,台灣沒有人在做了,奕賢姊在北京有找到,等一下傳相片給你。」
「奕賢姊初估要八百萬……不然叫編劇把東京那場改在墾丁拍……」
這位奕賢姊是誰?巫瑪亞聽外頭說話,怎麼每個人都找她?製作公司又是幹什麼的?這麼忙?討論的事跟她平日裡聽見的話題完全不一樣。
巫瑪亞扭開水龍頭,清洗鑰匙,看水流嘩嘩沖掉污泥。這地方,喧嘩吵鬧,堆這麼多怪東西,空氣有種古樸的異香瀰漫著。這兒,好有生命力,不像她家裡,死氣沉沉。這裡有股魔力,讓人一踏進來,就好像與世隔絕了。
洗完走出來,巫瑪亞向他致謝,說再見。
龐震宇蹲在牆角,打量著一排舊靴,頭也沒抬,問身後的她:「你叫什麼名字?」
「巫瑪亞。」
「要不要賺外快?」
「欸?」
龐震宇回頭,起身,看著她。
他很高,巫瑪亞只好仰高脖子面對他,然後她又有那種恍惚的感覺,當他的目光直入她瞳眸,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在顫抖,可是不明白為什麼,只覺得這男人很不一樣。
「有個工作,只要假死一下,就能賺五百塊,要不要?」
「這麼輕鬆?」
「是啊。」龐震宇微笑。「輕鬆得不得了呢!」
她猶豫,會不會遇上壞人?被騙去拍A片……她腦子閃過許多看過的新聞事件。
他像會讀心術,知道她的擔心,拿名片給她。「我叫龐震宇,這裡是光暉製作公司,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放心。」
巫瑪亞接下名片,看見名片上印著龐震宇是光暉製作的監製。
「給你三分鐘考慮,要就跟來。」
「老闆!我們回來了,奕賢姊直接殺到片場去了……」一群人走進公司,最前頭綁著頭巾的男人,抱著紙箱,紙箱邊伏著三隻幼犬。「我把狗也帶來了,等一下直接載過去。靠,吳導夠機車,光三隻狗就挑過八遍,我會死……」
龐震宇拉出外套內的懷表,看看時間。「我們走吧。」
頭巾男朝大家吆喝,一群小助理收拾裝備,跟那位龐先生走了。
巫瑪亞怔了幾秒,追出去。他們動作真快,已經上車,發動引擎。
「喂!」巫瑪亞跑去拍車窗。
龐震宇按下車窗,對她笑。「想跟?」
「只要裝死?」
「對。」
「裝死就有五百塊?」
「對。」
「好,錢先給我。」巫瑪亞朝他伸手。
這麼直接要錢,換他愣住了。
頭巾男哈哈笑。「老闆,這女生哪冒出來的啊?」五百塊也要得這麼急。
龐震宇眼睛閃著興味的光。「還沒上工,就急著跟我要錢?」有意思。
「不先拿到錢,萬一被騙了怎麼辦?」
龐震宇感到好笑。「這麼老江湖,不像學生喔。」瞧她穿校服,留著齊肩短髮,容貌清麗,眼神非常堅毅,他很喜歡她的眼睛。
「我算出社會很久了呢。」她說,感謝老爸給的造化。
他哈哈笑。「但你穿著學生制服。」
「學生是我的副業。」每天打工煩惱錢的問題,上課反而不是太重要。
「那麼你的正職是什麼?」
「很多。你要聽?」下課到飲料店打工,幫同學抄筆記也有錢,早上會在菜市場早餐店幫忙,五分鐘講不完啦,反正能賺的她都賺啦!
他眸中閃爍笑意。「喏,錢給你。」拿出皮夾,給她兩百。
「不是五百嗎?」
「兩百是訂金,萬一你裝死裝到一半不死,落跑了,我怎麼辦?」
「哈哈哈哈哈哈……老闆夠幽默。」頭巾男大笑。
原來他是老闆,巫瑪亞回他:「大老闆還怕我騙你五百塊。」很好笑喔。
龐震字眼中笑意更深了。「是啊,五百也是錢,上車吧,記得要敬業。」
「裝死是吧,沒問題。」鈔票抓緊緊,巫瑪亞上車。
贊,真好賺。裝死,這有什麼困難?拜託,她的強項欸!每次老爸發神經,她就裝死,沒問題。
*** *** ***
死有輕於鴻毛,有重於泰山,不管怎麼死,都要死相很自然。而且天時地利配合不好的話,她就得一死再死,死得沒完沒了,死到筋疲力竭,欲哭無淚,到最後想真的死掉。
為了五百塊,巫瑪亞從晚上七點死到現在,現在應該已經……她偷瞄手錶,哇咧十一點多了,有沒有這麼難「死」啊?
「卡!」導演怒吼。「重來!」
場記拿大聲公喊:「地上躺著的,我們再來一次。聽到爆炸聲,要尖叫,撲倒,抽搐,斷氣。這幾個步驟要記住。」
聽,聽,原來死還有這麼多步驟。巫瑪亞跟幾個裝死的臨演,一起為死相努力不懈。
在山上的片場,深夜,燈火通明。正進行飲料廣告的拍攝工作,攝影棚被美術跟道具組佈置成沙漠,臨演們的任務就是當特效組爆破,要表演死亡。可是爆破組一直沒辦法掌控好爆炸畫面,擔任要角的艷星歐文麗喝飲料的表情一直凸槌,以至於假死部隊一死再死,整晚無限迴旋地死個沒完沒了,他們重複尖叫撲倒抽搐斷氣,別小看這幾個動作,連做二十次後會真的很想死掉。
「五百塊太難賺了吧……」巫瑪亞嘀咕。熬到深夜十二點才收工,臉被爆炸煙霧燻黑,在地上撲來躺去,衣服勾破,弄得髒兮兮。
她跟龐先生抱怨:「你好奸詐,講得那麼輕鬆,這比我在飲料店打工還辛苦,耗了我一整個晚上。」不划算。
龐震宇看著個頭小小的巫瑪亞,笑了。「哦?看樣子你死得很不甘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