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禮物?」
屋外,響起鞭炮聲。
午夜十二時過去,新年快樂,大年初一,又一年過去,爆裂的鞭炮聲,讓他好不容易稍稍止息的頭痛,又發作了。他皺眉,按太陽穴,躺進被裡。話講一半,被鞭炮聲打斷了。
「午夜十二點了,你不回去嗎?不跟家人過年?」他埋在被裡,悶道。
「就一個老爸,無所謂。你呢,為什麼沒跟家人過年?」看他忽然埋進被裡,講話的聲音也怪怪的。
「你的頭又痛起來了嗎?」
「唔。」
到底為什麼可以痛成這樣?他要給她什麼禮物呢?他又為什麼沒家人陪伴?關於他的事,她發現自己知道的太少了。
她跪坐在床上,無助地看他縮在被裡頭疼。
「還是我去拿冰袋,幫你敷頭,那有沒有用?」
他苦笑著說:「這麼溫柔,不像那個女流氓。」
她笑了。「這麼虛弱,也不像那個驕傲的壞老闆。」
他又頭痛又想笑。「回去吧,我痛完就沒事了。」沒力氣取悅她,痛恨自己這麼無能的時候。
她不肯走,坐在床上,靜靜陪他痛到完。
他窩在暗黑被子裡,痛得像誰把釘子一吋吋敲進腦子裡,他咬牙忍,整個人繃緊緊,努力不痛到呻吟,不想被她看輕。忽然,他睜眸,目光閃動。
她在做什麼?
他感覺她像愛撫小動物那樣,以她的手,輕輕按摩過他的肩膀,背部,大腿,腳掌。又輕輕按摩回來,按到頭部,最後以指腹按摩他的頭,點壓,指按,彈撥,幻化般的柔軟指腹,點點密密地將溫暖填進劇痛的腦袋裡,他緩緩閉上眼。
好舒服……真的好舒服……糾結成團的神經,在她指腹揉按下,解開了……
龐震宇翻轉過身,面對她。「你會按摩?」
「不會,我只是亂按,之前認識一個按摩師,我失眠的時候她也會這樣按,我學著也這樣按看看,怎麼樣?有效嗎?有沒有舒服一點呢?」
「有。」
「是嗎?」她眼睛一亮,笑了,像小朋友被獎勵。「那你快躺好,我再多按幾下,按哪邊舒服,你告訴我……」
他果真閉上眼了,乖乖享受她的按摩。
他靜靜體會,體會她指尖,傳遞的溫暖,感受著無聲而寧靜的關懷,眼睛偷偷地濕了……
巫瑪亞按摩按到很忘我,把時間也忘記。從沒學過按摩,可是指尖彷彿有自己的意思,彷彿能聽到他的需求,去跟他最痛的點呼應,安撫了痛點,他滿足歎息,不再痛到咬牙切齒。
按摩得這麼好,連巫瑪亞自己都意外,她不知道自己按了多久,沒看時間,就這麼投入按摩,一種寧靜祥和,神性的氛圍,瀰漫在這昏暗空間裡。
白床鋪,凌亂糾纏的藍毛毯,覆著龐震宇。
看他額前垂落黑髮,濃黑的眉,英挺的鼻,還有下巴新生的青髭,她邊按摩,邊偷偷欣賞他,這個男人太好看,多性格的臉龐,病了時,依然很有魅力。瞧他舒服得睡著了,她也幸福得更賣力按摩他。指尖陷進剛硬糾纏的發堆,看他糾結的眉舒朗開,因疼痛而剛硬的臉部線條也鬆緩,還有沉重壓抑的呼息,逐漸變規律,她知道,他好多了。吁口氣,她開心了。
屋外陸陸續續響起鞭炮聲、麻將聲,樓下巷口,誰高喊著新年快樂?屋外,大家都不睡覺,忙著去拜拜,慶祝新年來,這是一家團圓的好日子。可是,巫瑪亞從小對新年就不期待,童年過得太辛苦。一家和樂融融,大團圓的情形,她無法想像。
但為什麼呢?
窩在這地方,看龐震宇睡著,靜靜看著這男人睡容,在這新年的凌晨時分,她竟然覺得,這是她出世到今,最滿意的新年,最有家的感覺。
巫瑪亞面對他,側身,躺下來,看著他,手指輕撫過他臉部輪廓,他粗黑的眉,他刺刺的鬍髭……
她嘗到甜蜜滋味,偷偷笑,不知自己怎麼了,很開心呢!
輕撫他時,像安慰到孤單的自己。對他好,像在對自己好。付出溫柔,不曾給過誰的溫柔,換來大滿足。他有什麼感覺呢?他有什麼感覺她不知道,自己卻先一步融化得一塌糊塗。在給予時,自己團著感動。她曾懼怕會受傷,以為付出太多就會枯竭了,尤其是對不愛她的人付出愛,那是很傻的,沒意義。可是真實體會到的,卻不一樣。她付出關愛,她沒有枯竭,而是滿滿地感動。
她原以為,除非對方是真的愛她,她才要去愛,否則那是在浪費情感。結果瞧瞧她,這麼浪費情感給一個已經有女友,又不愛她的男人,她沒得到什麼,心卻這麼豐盈。這又是為什麼呢?不信愛,拒絕付出,她感到枯竭。無所求的給出愛,卻讓她這刻,被滿滿的幸福包圍。
巫瑪亞終於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再痛也要愛。原來愛有魔力,讓人太陶醉,戀戀不已。因此她捨不得走,一邊告訴自己很晚了,老爸一定氣得跳腳了,身體卻捨不得離開有他在的地方。眼睛只想一直望著他,好像時間不存在。
後來,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撫著他的指尖,漸漸靜止在他的唇邊不動,她睡著了,指尖貼著他熱熱的臉,呼吸著他的氣味,暖爐運作,房間暖呼呼。窗外麻將聲鞭炮聲恭喜聲,全變作催眠曲,尤其是他的鼾聲,讓她好安心。她微笑,眠入黑甜夢裡。
*** *** ***
已經好長一段日子,被劇烈頭痛折磨,龐震宇必須仰賴止痛藥入眠,到最後止痛藥的劑量越吃越多,疼痛被養得更強大。昨夜卻難得地,在巫瑪亞指腹的揉按下,疼痛被馴服了,他睡了一頓好覺。
醒來,精神奕奕,渾身像被電充飽,他好久沒這麼神清氣爽。
大年初一的早晨,房間暗著,窗外,鳳凰木羽毛似的葉子,在稀微的晨光中搖蕩,彷彿喜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