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跟護士們則是趁著巡房時,光明正大地跟溫紅要簽名;就連一把年紀的院長也偷了個空檔,前來探視醫院裡的當紅病人。
溫紅旋風,一吹驚人,直到三天後,溫泉接妹妹出院時,仍未曾稍歇,前來送行的人擠滿了住院大樓的大廳。
誇張的陣仗令溫泉不禁讚歎起來,「你可真受歡迎啊,小紅豆。我看要不是怕觸你霉頭,那些醫生護士們說不定還想對你說『歡迎再來』呢。」
對於兄長的調侃,溫紅只是淺淺微笑,朝歡送她的人群揮揮手後,便彎身坐進計程車。
一進車廂,她唇畔的笑痕便斂去,容顏一偏,望向窗外。
不錯,這三天來她的確備受寵愛與關注,可為什麼她最盼望的那個人卻一直沒出現?
知道她生病了,他一點也不關心嗎?連通問候的電話都沒有,比那些跟她素昧平生的陌生球迷還不如!
那些人至少還會送張慰問小卡給她,可他,卻連一句話也沒有。為什麼?
想著,某種近似委屈的酸澀滋味在胸臆間漫開,揪得她透不過氣。
直到回到她那間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小套房時,陰鬱的眉宇仍不曾舒展。望著書櫃上那一排排的棒球錄影帶和卷宗夾,她的心,隱隱發疼。
「……你在想什麼?」溫泉關懷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沒有啊。」坐在窗台邊,她百無聊賴地把玩著窗簾。
「在想那個姓麥的傢伙嗎?」溫泉忽問。
「啊。」她身子一僵,慢慢回過頭,迎向兄長嚴肅的臉龐。
他定定望她,「他沒來看你,你很失望嗎?」
「我……沒有啊。」她咬著下唇。
溫泉轉身替她斟了一杯水,遞給她,「是我不讓他來的。」
接過玻璃杯的手一顫,濺落幾滴液體。她愕然揚眸,「為什麼?」
「這還用問嗎?」溫泉冷冷撇嘴,「因為他竟敢那樣欺負你!你那麼喜歡他,一心一意為他的球隊打拚,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而他居然還刺激你、罵你?簡直可惡透頂!」
她心一跳,「你、你在說什麼啊?哥。」
「你別裝傻,我都知道了。」溫泉在單人沙發上落坐,悻悻然地,「算那傢伙還有點格調,沒隱瞞自己對你做了那些可惡的事。」
她一楞,「他都……跟你說了?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你被送進醫院那晚。」俊唇再度一撇,這回,連一向溫煦的眸也點亮幾許寒芒。「那天你在病房裡昏迷,他就在病房外拉著我一直說──那傢伙大概以為那樣紅著眼睛跟我懺悔,我就會原諒他,他就可以減輕一些良心不安吧?哈!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他紅著眼睛懺悔?這麼說,他哭了?
溫紅一怔,胸部像遭受雷殛,一陣悶痛。她扯住哥哥的衣袖,焦急追問,「哥,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我揍了他一頓,要他答應我,以後不再來煩你。」
「什麼?」她驚呼,「你又打他了?那他有受傷嗎?」
「開玩笑!你哥哥我好歹也練過空手道,當然不會讓他太好過囉。」溫泉拍拍她的手,完全誤解了妹妹的心意。「放心吧。」
天!她呼吸一凝。教她怎麼放心啊?記得念小學時,隔壁班有個男同學只不過是嚇她,下課時拿打火機假裝要燒她辮子,隔天哥哥就打落了他一顆牙。她可以想見,這回麥哲倫的下場肯定更慘。
她容色刷白,「他、他、他還好吧?」
「應該死不了吧。」溫泉漫不經心地。
「他住院了嗎?」
「我怎麼知道?」他聳聳肩。
「他有流血嗎?」
「大概有吧。」攤攤雙手。
「他很痛嗎?」
「管他!」劍眉一擰。
「我要去看他!」纖小的身軀一躍而起,就要往門口飛奔。
溫泉連忙扣住她手腕,不敢相信地瞪著她,「老妹,我拜託你有骨氣一點好嗎?那傢伙那樣對你耶!我沒打死他就算客氣了,你居然還為他這麼緊張兮兮的?他究竟是哪裡好了?值得你這樣死心塌地的對他?」
「我……」溫紅想辯解,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能囁嚅道:「就是喜歡他啊。」
「他哪裡值得你喜歡啊?」溫泉暴吼,「囂張、自以為是、彆扭得讓人想踹上好幾腳,又一點都不懂得溫柔體貼!」
「不是,他其實……很溫柔的。」她白著臉為意中人辯解,「我知道的。」
「溫柔?他哪裡溫柔了?」他諷斥。
「很多時候。當他不刻意隱藏自己時,其實是很溫柔的。」溫紅微笑了,笑容清淺,有些溫柔,有些恍惚,又蘊著些淡淡憂傷。「他只是曾受過傷,所以很怕再受傷一次,才會──」她笑痕一斂,「怕我。」
「他怕妳?!」溫泉怪叫。怕他這麼溫柔可愛的妹妹?「怕什麼?怕你傷害他嗎?」
「大概吧。」她低垂眼睫。
「胡說八道!他一個大男人,你一個小女人,怎麼傷他啊?」他不相信。
她嘟起櫻唇,睨他一眼,「又不是只有身體才會受傷。」
這麼說,他怕被傷的,是心了。
領悟這一點後,溫泉陡然無語,他十分能理解,一個男人的心受傷時,會是多麼難以承受的痛。
因為習慣了身體的傷痕,反而更難面對心靈的傷痛。因為習慣了假裝堅強,更加不敢面對脆弱的自己……
「哥。」溫紅柔聲喚,「太相信人,也會受傷嗎?」
他悚然一震,半晌,才勉強應道:「有的時候,會的。」
「所以他才不肯相信我。」她點點頭,「他一直強迫自己不要相信我。」
「你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溫泉皺眉,為妹妹溫婉而滿是愛意的神態感到擔憂。「你有那麼瞭解他嗎?」
「嗯,我想應該比以前瞭解了。」
「你憑什麼這麼認為?」他質疑。
「因為黑咖啡。」
「嗄?」
「因為我喝了很多黑咖啡。」她凝睇兄長,溫柔微笑,「所以我漸漸懂得那個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