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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看在計然的眼裡,更是令害得陸余如此的她,再深深自責上好幾分。

  站在柴房裡使勁劈著柴火的計然,一回想起方纔她在離開房裡前,在站在陸余的床畔嘮叨個沒完沒了,而人在心不在的陸余,那時凝望著窗外的目光,看起來好好像很凝重曠遠,又像雲朵般,在天際飄蕩得沒有個定根似的,就在那時,她想起了昨日丹心在來到柴房時,對她說的那些話。

  聽丹心說,陸余的錢莊,所借錢的對象,一如錢莊招牌上所寫的,的確是有借無類,也因此,陸余除了代他家兄長們收討那些大戶人家的龐大欠債之外,也會對市井小民或是貧窮之人討取借金與利息。

  只是這些年來,除了他兄長指定的對象之外,尋常百姓所借的本金,陸余從來沒有成功的討回來過,倒是老收取一些奇奇怪怪的利息充數。

  舉例來說,客棧裡吃的、喝的、有物,有一半是來自陸余所討回的利息,東翁不花半文錢即可拿白用,而打點整座客棧上上下下的人手,亦都是陸余找來給東翁的,只要東翁願賞那些人一口飯吃,給他們一份工作,或是一個棲身之所,那麼,不管要提供這間客棧多少年他所收取來的利息,他也絕不跟東翁拿取半文錢。

  他總是說,普天之下能夠計價的東西,並不是只有銀兩。

  也因此,在他眼裡,一把表菜也是利息、一份力氣也是利息、一擔自井邊挑來的水也是利息,甚至是自路旁摘採下來贈他的野花也是利息,他在不乎他究竟是收到了什麼或是拿了多少,他只想知道,他究竟從他人身上得到了什麼。

  那日在花園裡陸余面無表情的模樣,映在計然腦海裡,形成了一副很深很深的印象,即使到了今日,她不但沒能將它甩開,並照著陸余的意思,裝作她並沒有發覺太多、也沒有困擾著她,相反地,她總覺得那像是一種滴水穿石般鑽心的疼,隱隱的敲在心板上,可卻又摸不著撫不到,令她怎麼也沒法安慰那無法碰觸的痛楚。

  手中柴刀不意偏了點準頭,豎在地上的柴火沒被痛快地遭她劈成兩半,砍歪的柴火迸射出一小塊柴心,直刺向她的面頰,受疼的她氣喘吁吁地停下手邊的動作,指尖朝頰上一摸,些許沁出來的血絲靜躺在她的指尖上,在晴日的陽光下,是多麼格格不入的艷紅美麗。

  她不禁憶起當年她頭一回握著柴刀時的情景。

  當年,在她知道她再也不能請教書先生來到家中為她授業,也再不能穿著柔軟的絲履,無憂無慮地在花園裡奔跑時,她在想些什麼?

  她是不是也曾經有過一點點的不甘,或是不情願?她有像陸余一般說不出口,明明有著滿腹想哭的感覺,卻只能哽在心上,沒法流出淚來的心事嗎?

  她都沒有。

  對她來說,命運來得很突然,且一下子就擅自替她做好了決定,當她主動手握起柴刀上山砍柴時,看著爹娘面上如釋重負的神情,對於她的命運,她更是沒有搖頭反對,她只是轉過身子,一頭栽進新的命運裡去面對。

  反正,人生不就是這樣嗎?只是選擇與不選擇而已。

  去過四號房照顧完了陸余後,即照著陸余的意思繞來柴房,看看這個打從那天起就一直滿腹內疚,全心全意遵照著蘭言的交代,徹底躲著陸余,偏又讓陸余為此擔心不已的正主兒。看著快堆滿整座柴房的柴火,丹心有些頭痛地撫著額。

  「小然,你要再這麼劈下去,這個月客棧的柴火就都被你劈完了。」她再這般發洩一身的力氣下去,東翁的客棧是要不賣水不灑改賣柴火嗎?

  計然側首瞧了她一眼,忽然有些懷疑起,為什麼整座客棧的人都看得出陸余藏著不說出口的心事在哪兒,可他們卻從沒一個人去對陸余戳破,或是叫他不要勉強自己了?

  他們是認為,陸余的心結就該由他自個兒來解,或是陸余不會這般一直忍耐下去,所以他們才這麼袖手旁觀?

  若是陸余根本就不懂得什麼是流淚,也壓根就不懂得該何向旁人開口,那該怎麼辦?

  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的丹心,自袖中掏出條繡帕,跳過一地零落散亂的柴火,才打算為她擦擦額上的汗時,不經意回頭一看,赫見身後遠處還有另一堆小小柴火山時,丹心無力地加注。

  「就連下個月的你也都劈完了……」柴房塞得這麼滿,萬事通的東翁沒道理不會發覺,唉,她還是去找韃靼來挑些柴偷偷拿出去賣好了。

  任由愛照顧她的丹心擦著她額上的汗時,計然看著她那張像是西域人的臉龐,不免回想起她輪廓有些相似的娘親,而娘親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要忍。

  不能忍,再忍;不能再忍,強忍;不能強忍的話……她豁出去地深吐出口氣,「就這麼一直悶著,這實在不像我的作風。」算了,她的忍功向來就不濟,也從不是那塊料,不忍了。

  「啊?」丹心愣愣地瞧著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的模樣。

  「好!」她大喝一聲,將柴刀擱在一旁的小架上,「丹心,我出門去逛逛。」

  「逛逛?吞月城你人生地不熟的……」丹心在她說走就走時忙拉住她的腳步,「慢著,你若要出門,還是先同陸少說一聲吧?」

  「不必了,不過為免你們會擔心,我會把大黑帶上的。」計然微笑地婉拒,打算現下就殺回房去拖走那個害得陸余連養個傷也不得安寧的共犯之一。

  「可是……」追在她後頭,在她跑起來時就快跟不上的丹心,猶不死心地想要追上她。

  「辦完事我就馬上回家!」她轉身用力朝丹心揮揮手,一溜煙就甩下丹心跑得不見人影。

  莫名其妙被她拖出陸余休息的書房,懷裡捧著一大迭欠債與賬本的大黑,被迫領著她繞過大半個吞月城,來到她指定的地點時,她一頭霧水地看著人們熙來攘往的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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