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儀式終於進行到了尾聲,她停下了手中的撥子,不再撥弄琴弦。
王站到了高台的前面,看著所有的城民,開了口。
她有些心不在焉,沒有很注意聽大王所說的話,直到她發現巴狼臉色不對,他直盯著在高台上的王,整個神色沉了下來。
「我友邦受巴國侵擾,戰士於陣前敗退,我軍出征協防,但因金戈不良,致曠時廢日,久攻不下——」
阿絲藍一愣,這才收懾心神,注意聽那出外征戰了大半年,幾天前才趕回來的王,站在台前朗聲開口說話。
「諸神為證,我阿塔薩古·龔齊,在此立誓,從今天開始,無論貴賤,誰能為我造出最鋒利的刀劍、最堅硬的金戈箭鏃,助我軍討伐賊國,我將親自為他封爵,並賞沃地百里!」
此話一出,人們立時騷動了起來。
阿絲藍看到澪和雲夢錯愕的看著大王,蝶舞的臉色則蒼白如雪。
而巴狼,他將背挺得很直,一臉鎮定的站著,只有她看見,在方纔那一瞬,他既錯愕又憤怒,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那表情只一閃而逝,但他在衣袖下緊握的拳,卻始終沒有鬆開。
*** *** ***
「這整件事並沒有經過我同意!」
白塔的高樓上,傳來澪氣憤的指責。
蝶舞沉默著,沒有言語。
澪惱火的來回踱著步,瞪著她道:「從頭到尾,我就沒同意過對外動兵!」
端著玉盤的阿絲藍替她們送上熱茶,卻沒有人伸手去拿。
「我說過了,他要動兵,可以,那是他的決定,不是我的,我卜了好幾次,也問了好幾次,都是不好的結果,你知道,他也曉得,可他卻執意要做!好,他是王,他想做,我也無法多擋,但既然如此,那後果,就要由他自己來擔!」
「結果呢?這場戰爭一拖一年半,他搞不定,竟然在春祭大典上胡來?」澪伸手朝窗外北方的王宮一揮,震怒的質問:「今天早上這算什麼?!」
蝶舞開口欲言,「我——」
「他耍了我!」
失去冷靜的澪,打斷她的話,憤怒的說:「你早就知道,卻幫著他,讓他在春祭大典上宣佈這件事,讓這場戰爭看起來像是經過我的背書!你怎麼可以讓他這麼做?」
澪鏗鏘的質問,迴盪在屋裡。
蝶舞這回等了半晌,才蒼白的看著她道:「他是提過,但我以為他不會真的這麼做,如果我事先知道,又無法阻止,我一定會告訴你的。」
「你真的會嗎?」
澪因氣憤脫口而出的問話,冷淡而譏諷,像把刀一般,在兩人深厚的友誼上,重重砍下一刀。
蝶舞渾身一震,美麗的臉龐變得更加雪白。
她粉唇微顫,憂傷的看著她,啞聲坦承,「我只是他的妻子,並無法左右他的一切。」
這句話,是如此赤裸而坦白。
再沒有人比阿絲藍和澪更清楚蝶舞為了得到那人的寵愛,付出了什麼。
澪直勾勾的看著她,「我警告過你了,我給過你另一個選擇。」
「我知道。」蝶舞苦澀的輕聲道:「但……」
「但是什麼,但是你愛他?他知道嗎?有記在心裡嗎?」澪冷酷的責問著,「舉目四方,你和他還有哪裡沒打過?你還要替他打多少仗?替他殺多少人?替他受多少傷?」
蝶舞為自己辯解著,「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我們需要那些鹽泉——」
「需要霸佔來,好讓他能控制鹽商,賺更多的錢,用來攻打更多的地方嗎?」
「他只是希望我們能變得更強盛。」蝶舞閉上眼,為他說話。
「然後呢?」澪冷冷的看著她,「等到夠強盛的那一天,他終會懂得愛你嗎——」
「夠了!」
阿絲藍聽不下去,即使這麼做,已經是逾越犯上,她還是出言喝止了澪,看著她,柔聲道:「夠了,別再說了。」
澪瞪著她,緊抿著唇,生氣的轉過身。
「我很抱歉……」
蝶舞的道歉,淡淡的迴盪在屋子裡,澪聽見了,卻沒有回頭。
看著好友的背影,蝶舞幾乎要掉下淚來,卻只能轉身下樓離開。
雖然知道在這時說什麼都不對,阿絲藍看著負氣面對窗外的澪,還是道:「發起戰爭的不是蝶舞,今天早上,耍你的也不是她,你把氣出在她身上,對她很不公平,也很殘忍。」
站在窗邊的女人,和剛剛下樓去的那位,都同樣美麗而高傲。
阿絲藍輕歎了口氣,「你別氣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你再怪她也沒用,不是嗎?」
澪沒有回答,她也沒再多說,只是轉過身,安靜的退出房間,下樓追了下去,她在一樓的大廳追上了蝶舞,不忍的出聲叫喚她。
「王后。」
聞聲,蝶舞在一樓的廳裡回首。
「澪不是那個意思。」阿絲藍握著她的手說。
看著善良憂心的阿絲藍,她不禁在心底苦笑。
以前,阿絲藍在私底下也是直接喚她蝶舞的,說阿絲藍是侍女,她更像她們的姊姊。曾幾何時,阿絲藍卻也和她講起了規矩和輩分?
「我知道。」蝶舞哀傷的看著她,強言歡笑的說:「她生氣是應該的,如果是我,遇到這種事,也會發火的。」
「你別記在心裡就好。」阿絲藍瞧著貌美如花的女人,蝶舞揚起了嘴角,卻顯得勉強且僵硬,她懷疑蝶舞還記得該如何真正的歡笑。
像是知道她看出她的勉強,蝶舞瞥開了視線,轉移話題,「對了,巴狼呢?今日大典,工坊也休息吧?」
「嗯,他應該到家了。」她點頭,好奇的問:「有什麼事嗎?」
「我得親自去和他道歉。」
阿絲藍一愣,突然領悟,「今天早上,你是真的不知道,王上決定要宣佈這件事,對不對?」
蝶舞垂下視線,「那已經不是重點了。」
的確,那已經不是重點了。
「你……」阿絲藍張嘴,想再說些什麼,卻什麼也無法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