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無論他有多專心,只要稍微眼角瞄到,他總是會立刻發現她在這裡,而如今,他卻對眼前的一切視而不見。
心口,隱隱緊縮抽疼著。
「我回去了……」
她收回依戀不捨的視線,輕輕說著,在淚水滑落之前,轉身離開這個充滿光與熱,卻讓她覺得無比寒冷的地方。
*** *** ***
回程的路上,雨下得比來時更大。
她孤單一人走在街上,回到家時,淚水和雨水早已在臉上交織,混在一起。
看著兩人一手打造的小屋,阿絲藍撫著胸口,心頭一陣痛過一陣。
恍惚中,她彷彿還能看見,他與她手牽著手,一起站在這裡,看著剛建好的小屋:彷彿還能聽見,他低啞的笑聲:彷彿還能感覺到,他微熱的體溫。
她閉上眼,痛哭失聲,害怕自己已經失去了那個心愛的男人。
我愛你……
他說。
我愛你……
他說過的。
我愛你……
他曾經說過的。
她在大雨中,凝望著眼前這屋子模糊不清的輪廓,心痛得不能自已,淚水也不斷不斷的滑落。
她閉上眼,深吸了口氣,這才重新舉步,往屋子裡走去。
就在這時,天光乍閃,一道閃電打了下來。
沒有預料到那刺眼的光芒,她嚇了一跳,腳下一滑,在雷聲隆隆時,整個人狼狽地重重摔倒在泥地裡,遮雨的斗笠飛了出去。
撕裂般的劇痛從腹中傳來,她痛得連聲音都喊不出口。
雨夜中,地上泥濘不堪,她喘著氣,腹痛卻依然如絞,她忍著疼痛,試著撐起自己,但一動卻又更痛。
就在這時,她突然感覺到一股溫熱黏稠的液體從身體裡流出。
阿絲藍一驚,小腹中劇烈的疼,和那濕熱感,讓她猛然想起一件事——她已經有至少三個月,月事沒來了……
這幾個月,她始終覺得自己容易疲勞、頭暈、想睡,她以為只是因為太忙、太累,太多的事情在發生,太多的煩惱教她憂心操煩,她完全沒有想到會有其他可能……
另一股椎心的疼痛再次傳來,她疼得抽了口涼氣,冰冷的雨水從領口滑進衣襟,帶走了她的體溫,腹中的疼,教她心驚不已。
天啊,她得進屋裡!得快點進到屋裡去,讓自己溫暖起來!
她撫著疼痛的小腹,顫抖的想爬起來,手指卻陷入濕軟的泥裡,她試了好幾次,才有辦法撐起自己。
她不敢完全站起來,雨太大了,地太滑了,她沒有那個本錢再摔一次。
閃電再亮了一次,雷聲再次隆隆,這一次,好近好近,她驚得一縮,痛苦的喘著氣,狼狽的往屋裡爬過去。
天啊……不要……
拜託……不要這樣對我……
她一次又一次誠心的祈求著,啜泣著,萬分痛苦的爬進屋裡。
雨水洗去了她臉上因摔倒濺到的泥,卻也讓她寒冷不已。
電光又閃,再閃。
她抖顫的爬到了門邊,才敢扶著門框站起來,推開門走進乾燥溫暖的屋裡。
她抖著手,好不容易才脫去蓑衣,她臉色慘白的輕喘著往廚房走去,不敢太用力呼吸,不敢走太大步,可才走了兩步,另一波劇烈的疼再次撕裂了她。
阿絲藍痛叫出聲,又一次跪倒在地。
不……拜託……撐著點……
她痛苦的喘息、懇求著,顫抖的捧抱著自己的腹部,彷彿這樣就能保住,彷彿這樣就能阻止。
澪說她體質太寒,不容易懷孕,還特別開藥替她調養身子,但這幾年她的肚皮始終沒有消息,所以她真的沒想到,不然她一定會注意到的。
天啊……求求禰……這是他和她的第一個孩子啊……
她想了好久、好久的……
即使她求了又求,卻依然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滑落腿間。
另一波可怕的疼,撕扯著她的身體,她抓住了布巾,卻連跪著都無法維持,疼得整個人蜷縮在地上。
頸上的銅鈴,在她倒地時,叮咚作響。
不要不要不要……
求求禰……求求禰……不要……不要帶走我們的孩子……
寒冷和疼痛席捲著她的身體,她試著想再站起來,試著想到廚房點火,試著想讓自己保持溫暖,卻痛得爬不起來。
她在流血,她知道。
她沒有辦法阻止,她知道。
阿絲藍蜷縮在地上,無助的啜泣著、顫抖著、疼痛著,萬分悲傷地在心裡吶喊著他的名字。
巴狼……巴狼……
淚水不斷的滑落,疼痛帶來黑暗,席捲了她的意識。
巴狼……
*** *** ***
打雷了。
屋外,雷聲隆隆作響著。
在那電光石火之間,他心頭不明的悸動了一下。
他以為聽到了阿絲藍在叫他,但回過頭,屋外只有電光在閃爍。
這是今夏第一場的雷雨夜,原本他希望雨季能就此停止的,但顯然天不從人願,自古以來,這裡的夏季暴雨就多,但他從來沒見過那麼大的雨。
老天爺像是端了整盆的水,正往下倒似的。
他幾乎看不清門外的景物。
「大師傅?」
阿霽見他停下動作,望著門外,不禁好奇的問:「怎麼了嗎?」
「沒。」他回過神,搖搖頭,正要繼續手邊的動作,就聽阿霽像是想到了什麼,趕緊將放在一旁的竹籃提了過來。
「對了,師母方才替你送了飯來。」阿霽慌張的道:「我差點給忘了。」
他一怔,「阿絲藍來過?」
「嗯,來一陣子,又走了。」阿霽點頭。
走了?
他心裡打了個突,驀然升起不安,「她走多久了?」
「有一會兒了吧。」阿霽掀開竹籃蓋子,「來,師傅你快些吃吧。瞧,幸好師母拿溫熱過的陶甕裝著,還拿竹板放在上頭隔雨水,甕裡頭的飯菜還熱著呢。」
巴狼沒理會他,幾個大步,來到了工坊門邊。
屋外大雨傾盆,即使從工坊透出的火光明亮,他依然無法看太遠,放眼觸目所及之處,半個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