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萊傷口冒出了黑霧,迅即往旁溜得不見蹤影。
工坊外的廣場上,一片靜默。
現場的人全都看呆了,嚇傻了。
直到這時,他們才發現那姑娘的衣並不是紅的,她穿著葛麻織成的衣裳,那原本是米黃色的,只是那身衣,現在已被鮮血染成了鮮紅。
她的臉上是血、發上是血,身上手上全是鮮紅的血。
她站起身時,身上的血還在滴著。
她毫不介意的抹去臉上的血水,用那染血的小手,輕而易舉的握著劍,在身前刷刷的揮了兩下,然後滿意地看著鋒利的長劍,微微一笑。
他們認得那姑娘,這裡的人,全都認得她。
她每天都來,一天三趟。
來為大師傅,送飯。
巴狼不敢相信的瞪著那女人,懷疑自己看錯了。
可那的確是她,她的臉,她的手,她的微笑。
他和她一起長大,娶她為妻,吃她煮的飯,將她擁在懷中,她頸上還戴著他親手鑄造的銅鈴,他可能認錯其他人,絕不可能錯認她。
「阿……絲藍?」
他的聲音嗄啞到連他自己都認不出來。
聽到他的叫喚,她回過頭,像是在這時才注意到他和其他人的存在。
她不滿的擰起眉,瞧著他;那表情是他認得的,就像是平常有人打擾到她做菜時,不悅的模樣。
「阿絲藍?」他顫聲再叫喚她,熱淚不知在何時湧上了眼眶。
「大師傅……」裡可緊張的看著那全身是血的女人,顫聲警告道:「她已經不是阿絲藍了……她被附身了啊……」
不,不會的、不會的——
「不會的!她是白塔的侍女,她不會被附身的!」
巴狼斥責著裡可,看著那染血持劍的女子,朝她伸出了手,柔聲道:「阿絲藍,把劍給我。」
她瞇起眼,然後微笑,舉步朝他走來。
所有的人都嚇得後退,只有巴狼還站在原地。
裡可驚駭不已,忍不住上前扯著大師傅的手,想拉著他往後跑。「大師傅,你醒醒啊!你看看她身上那些血,她才把阿萊師傅殺死了!那不是阿絲藍!她已經不是阿絲藍了啊——」
「你胡說!」他咆哮著,一把將那小子揮開。
裡可摔倒在地,又驚又怕的看著阿絲藍朝大師傅走來。
巴狼看著來到身前滿身是血的小女人,她的眼是血紅色的,冰冷而毫無情感。
他心痛不已,滾燙的熱淚,在不覺中滑落臉龐,他痛苦的凝望著她,顫聲開口,輕問:「告訴我,你沒有被附身,對不對?你還認得我的,對不對?」
她微笑,抬手。
日,當空。
劍芒,輕閃。
光潔的劍身,映著她的微笑,映著他的悲痛。
「阿絲藍——」
他看著她,大喊著她的名字,但她只是露出純真而猙獰的微笑,舉起的長劍,卻還是揮了下來。
巴狼只能舉劍架擋。
她旋身,回轉,舞著劍,身手俐落的朝他劈砍著,一次又一次。
「阿絲藍,是我啊!」
他流著淚,擋住她砍來的一劍,朝她吼著。
「你醒一醒——」
他抓住她握劍的右手,她卻舉起左拳,狠狠的揍了他一拳。
「我是巴狼啊!」
他抓著她喊著,但她只是怒瞪著他,再揮來一拳,同時以極大的力道,掙脫了他左手的鉗制。
長劍再度劃出一道又一道的劍芒。
兩劍次次在空中交擊著。
他只能驚懼悲痛的舉劍架擋著,擋了又擋,擋了再擋,嘶啞的喊著。
「阿絲藍!求求你——」
她的長髮在空中飛散,頸上的銅鈴在每一次揮砍長劍時,都叮咚作響。
她揮砍長劍的速度越來越快,力道越來越重,打得巴狼節節敗退,幾無招架之力,甚至得在地上翻滾才能狼狽的躲開她兇猛的攻擊。
一旁的阿霽扶著被揮倒在地的裡可,跪在地上哭喊著:「大師傅!她不是師母了,你得回手殺了她啊!不然她會殺了你的!會殺了你的——」
殺了她?
不,他辦不到!
她是他結髮的妻!
是他這一生最愛的人啊!
可她的攻擊越來越厲害、越來越凶狠。
她沒有那麼大的力氣,他曉得。
她在之前根本沒學過武,他也知道。
她已經不是阿絲藍了,他應該要殺了她,但他做不到,所以他只能盡力架擋閃避著,一次又一次的喊著她的名字,試圖喚回她。
長劍劃傷了他的手臂、他的臉頰,她揮出的每一劍,都欲置他於死地。
下一瞬,他被她一腳踢中胸口,仰躺摔跌在地。
原本緊握在手中的劍,飛了出去。
她在他爬起來之前,跳坐到他身上,左手猛地鉗抓住他的脖子,將他砰然壓回地面,右手舉起長劍就往他臉面而來——
他從未想過,他會死在她手上。
遠處,裡可和阿霽在哭喊著。
在那電光石火間,她的輕言笑語,她的溫柔婉約,全浮現心頭。
長劍,直落而下。
她力氣太大,劍太快,他來不及閃,也無法閃,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刺下那一劍,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
但,當劍快速落下的那一瞬間,卻突地往右偏了。
長劍劃破了他的臉龐,鮮紅的血滲出。
她不應該會失手的,他被她鉗制著頸項,被她壓坐在胸膛,他已無處可逃。
但她失手了,那麼近,劍卻偏了,只將他的左臉劃出了一道血痕。
長劍深深的插入泥土中,露在土外的劍,只剩下一半,顯出她剌出那一劍時,用的力氣有多大。
她仍緊握著劍,他驚訝的看著她,卻感覺到她在顫抖。
坐在他胸膛上的阿絲藍,對著他發出憤怒的吼叫,但劍仍插在土中,她緊握劍的手,抖個不停。
她頸上的銅鈴,因為她劇烈的顫抖而輕響著。
那雙緊盯著他,冰冷而血紅的眼,流出了淚。
鮮紅的淚。
她閉上眼,握劍的手仍在抖。
她體內的妖魔想殺他,但她不想,他可以感覺得到她還在。
「阿絲藍……」
巴狼懷抱著希望,抬起手撫著她的臉,啞聲輕喚著她的名。
她又張開嘴,發出另一聲痛苦而憤怒的嚎叫,那叫聲,像是從她的胸臆中嘶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