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震動。
隆隆的地鳴,突然再次響起,一陣又一陣,一波又一波,轟隆轟隆的作響。
所有東西開始劇烈搖晃著。
工匠們全都害怕的奔到了門外。
「大師傅、大師傅,快走啊!工坊要坍了——」
阿霽對著他大叫,巴狼沒有理他,只是繼續鼓動著風。
就算屋子坍了,他也要毀了它們,他絕不讓這些東西流傳下去,一把也不能。
劍的成分多少,是他親自調配的,這裡的每一把劍,只有他知道怎麼做,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其他人銅鍚成分的比例,和如何讓它們更加堅硬的配方,只要他毀了這裡的劍,就再不會有人知道該如何製造它們。
這是他的罪過,他必須親手結束它們!
「大師傅——」
他沒有回頭,他繼續鼓著風。
工坊的大門,禁不起那巨大的震動搖撼,轟然一聲,整個塌了下來,將他封在裡面。
「大師傅——」
阿霽在門外哭喊著。
工坊的屋頂坍了些在他身上,他也沒有停下。
不知是幸或不聿,那穩穩立在屋子正中央的大梁,雖然歪了些,卻沒有完全倒塌,替他留了些許空間,殘破的牆面,仍有風透進。
有風,就夠了。
他繼續一次又一次的鼓著風,將火燃得更旺。
坊裡的溫度,越來越高了。
通紅的火光,映照著他的臉龐,他汗流浹背的大力推動著風箱。
外頭似乎還有人在呼喊,還有人在哭號,他沒有理會,只是更加用力的鼓著風,直到親眼看見那些長劍,全在熊熊烈焰中,逐漸融化。
*** *** ***
地鳴,不知道在何時停了。
當所有新制的刀劍全部融化,他才推開木頭、挖開土牆,從倒塌的工坊裡,抱著阿絲藍走出來。
雨,停了。
天,黑了。
他不是很清楚過了多久,失去了她,時間對他來說,已沒了意義。
工坊外,寂靜異常。
一輪明月,又圓又白,如玉盤一般,高掛在天上。
他抱著她,一路越過殘破的城區,走回家。
起初,他以為只是天黑的關係,所以街上才沒人,但空氣裡有著血腥和燒焦的氣味。
跟著,他就看到點點的殘火,在黑夜中散發著光亮。
然後,屍體出現了,一具、兩具……數十具……
很快的,他就不再算那些死去的人數。
城裡,到處屍橫遍野。
死去的人,成千上萬。
還活著的,都逃走了。
在他被活埋的那短短光陰內,這地方,已經變成了一座杳無人煙的死城。
西南的城牆,被突如其來的大水沖垮了,大水從西南而來,突兀的橫過王城,在中間卻又拐了彎,由東南而去,將王城分成兩半。
染著血色的隆隆大水,流過城區,衝垮了城牆,衝垮了白塔,也衝垮了途中所經過的一切。
北城高大的宮殿,被焚燬了,有一半都倒塌淹沒在水中。
看著那條突然出現的河,和雄據在月光下的殘破城牆,他懷疑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但很顯然,他在被活埋的期間,意外躲過了一場殺戮。
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驀地。
月光下,傳來愉快如銀鈴般的笑聲。
在這死寂的城中,那笑,顯得萬分突兀。
他心下倏然一驚,轉頭看去,只見西城那邊高大得有如斷崖的殘破城垣上,跪著一名女子。
是蝶舞。
但,在笑著的,不是她,是那個突然飄浮起來,在月夜下笑得異常妖艷顛狂的女孩。
是澪。
雖然她背對著他,他依然認出了她:他看著她長大,她親自為他和阿絲藍主持成親的儀式,她應該失蹤了,他記得阿絲藍曾為她著急過,但她,卻出現在這裡。
澪笑著,輕快的笑著,烏黑的髮絲在空中飛揚著。
「蝶舞、蝶舞、親愛的蝶舞啊……」
她吟唱般的看著那跪在地上,和她一同長大的女子,笑著輕聲說了些什麼。
蝶舞臉色煞白,泣不成聲的仰望著她。
澪的笑聲變得淒厲而狠絕,她揚起了頭,瞪著跪著的蝶舞,恨聲道——
「我詛咒你,我要你陪著我一同看盡人世!我詛咒他,我要他在地獄受苦,即使轉世,也要他生生世世都死在你的刀下!我要他每次都遭你背叛,我要他清楚嘗到背叛的滋味!我要這一個夜晚一再一再的重複上演,直到山窮水盡為止!」
「什麼……」蝶舞雙唇微顫,臉上血色盡失。
「你知道嗎?蝶舞。」她掩嘴輕笑,「今晚是滿月呢,呵呵呵呵……」
她揮舞的衣袖在月下笑著、旋轉著、吟唱著,「滿月啊、滿月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著那瘋狂的巫女,看著那跪倒在地的王后。
他幾乎可以感覺到阿絲藍也在為眼前所上演的一切而哭泣。
巴狼心痛的遮住了阿絲藍早已合上的眼,抱著她,轉身離去。
已經夠了。
真的。
*** *** ***
城裡的火,時大時小,連燒了好幾天,幾乎吞噬了一切。
他將她埋在兩人一手打造的家中後院,親手替阿絲藍造了一座墳,在墳前種上了她最喜歡的杜鵑花。
城裡還活著的人,都逃光了,沒有人敢回到這座被詛咒的鬼城,他們拋棄了這地方,他卻仍選擇住在這裡。
他要陪著她,天長地久,他承諾過的,他曾經忘記,這次絕不會再忘了。
他撿拾著城裡可用的東西,到上坊裡搬來工具和材料,在後院另外造了一個火爐。
幾天後,他在毀壞無人的街上,看到蝶舞。
她像得了失心瘋一般,赤著腳,在街上遊蕩著。
「發生了什麼事?」他問。
他必須知道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看著他,茫茫的,喃喃的,自言自語似的,將所有的經過,全說了出來。
龔齊的愚蠢、她的盲目、澪的憤怒、雲夢的無辜……
這是一場可怕的悲劇。
或許他應該要恨她,她是造成一切的禍首之一,但他卻沒有辦法,她已經得到了她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