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妻子嗎?」她試探地問。
他下領一凜,半晌,才沉沉開口,「你相信嗎?她居然打掉了我們的孩子。」
「什麼?」鄭湘驚呼,無法置信。
「為了不妨礙她的政治前途,她竟然捨得打掉自己的孩子!」莫傳森一字一句,語氣逐漸冷凝,面色逐漸陰暗。
「怎麼……可能?是不是你誤會了?」
「難以相信。是吧?」他歪斜著嘴角,像是冷冷自嘲,「我也不相信,不相信她竟會是這樣一個女人。」
「傳森。」鄭湘輕喚,微微不忍。
他彷彿沒聽到,只是仰起頭,瞪著灰色天空。
「我不該意外的,她既然可以為了問政不惜將自己嫁給我,當然也可以為了不讓孩子妨礙她而墮胎,我不該感到意外的。」
他說著,一句比一句低微,一句比一句沉啞。
「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那樣做?我這麼……這麼愛她……」
他的心很痛。
鄭湘想,不忍地望著他。
也許別人不曉得外表風流倜儻的莫傳森對自己妻子的感情,可鄭湘卻明白他愛她。
他愛殷海棠。
從來不相信自己也能愛人的莫傳森愛上了自己的妻子。
這是鄭湘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的,當多年前某一天她在台北街頭巧遇剛剛新婚不久卻喝得爛醉的他時,她就明白了。
他不愛之前每一個跟他交往過的女人,不愛對他一片癡心的艾紗南,也不愛他曾經調戲過的她。
他愛的是殷海棠,一個不愛他的女人。
為什麼愛情總是如此難解?
一念及此,鄭湘不禁歎息,她伸出手,緊緊握住他發涼的雙手,而他的頭順勢一落,輕輕擱上她的肩頭。
「借我靠一下。」他說,語白低啞。
她沒有拒絕。
細雨靜靜落著,濕潤的微風掀起兩人鬢邊髮絲。
銀白的閃光燈躲在雨幕後一次接一次悄然亮起,可兩人都不曾察覺。
***
當鄭湘與莫傳森撐著傘一步一步走回旅館時,夜色已深。
紅色的傘,銀色風衣,在昏暗朦朧的夜裡顯得格外明晰。
到達旅館門前時,兩人同時停下腳步。
「謝謝你送我回來。」她輕聲道。
「不。」他搖頭,「謝謝你今天陪我。」
「你打算在這裡停留幾天?」
「明天就走了,你呢?」
「我下一站是威尼斯。」
「還不想回台灣嗎?」他望她,神情若有所思,「還想逃避現實?」
她沒有回答,別過頭,「再見。」
「再見。」他沒再逼問她,輕輕頷首後旋過挺拔瀟灑的身軀。
鄭湘目送著他離去,待他銀白色的身影在夜色中淡去後才緩緩回身,一個修長的身影迎接著她。
她一驚,瞪著她以為早已離開意大利的男人。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還沒回台灣?」她問,嗓音發顫。
「我在這兒等你。」他簡單一句。
而她驀地領悟他看到了方才莫傳森送她回來那一幕。
她瞪著他,瞪著佇立在彷彿永不停歇的細雨中、癡癡等著她回來的男人。
「我以為你已經回去了——」
「我不會回去的。」他靜靜回應,被雨淋得狼狽的臉龐神情堅定,「除非我能帶你一起走。」
鄭湘倒抽一口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剛才那個男人是莫傳森吧?」他突如其來地問。
她心一跳。
「你拒絕我到底是因為胡尚明?還是因為他?」他語聲清冷。
「雨紹!」她驚喊,心臟狠狠一痛。
到現在他還不肯信她!還懷疑著她!他仍然認為她跟傳森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他還說以後會永遠信她呢,想不到輕易出口的許諾原來也如此輕易打破!
一念及此,鄭湘的胸膛驀地一涼。
「我為了誰幹你什麼事呢?」她同樣嗓音清冷,「總之我們兩個是不可能了。」
「鄭湘!」他瞪著她,咬牙切齒。
「你走吧。」
「我不走!」方雨紹怒喊,驀地緊緊扯住她的手臂,「跟我一起!湘,跟我一起!」他霸道地命令,猙獰的神情像是發了狂。
鄭湘心驚膽跳,「不要!你放開我,」她掙扎著,「放開我!」
「我不放!無論如何不會放你走!你瘋了嗎?湘,那個男人是有婦之夫啊!你還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我什麼也不想得到!」她銳喊,「我跟他不是你想像的那種關係!」
「說謊!」
「我沒說謊,沒說謊!」她歇斯底里,淚水燙上眼眸,「為什麼你總認為我在說謊?為什麼你不肯相信我?」
「你跟那男人一起走回來!你還要我怎麼信你?」
「我們只是巧遇而已。」
「我不信。」
「你憑什麼不信?」她怒視他,眸中水與火交融,「如果我跟他有什麼,那他怎麼不乾脆跟我一起回旅館?幹嘛不跟我睡同一張床?」
「你——」方雨紹愕然,俊容發白,似乎猛然領悟自己發錯了脾氣,「對不起,湘,我……」他嘗式道歉。
「你還說自己永遠會相信我!」她一字一句,神情既是憤然,也是絕望。
他驚呆了,明白盲目的妒意再度令自己犯下大錯,「對不起,湘,對不起。」
她卻不肯聽他,「你走吧。」
「湘。」聽聞她冷淡的回應,他胸膛一緊,伸手抹去臉上的雨水,露出一雙滿蘊著懇求的眸。
鄭湘一震。
「湘。」他喃喃,輕輕逸出唇間的是她不敢相信的祈求,「回到我身邊吧,求你。」
「雨紹,你——」
他為什麼要這樣看她?為什麼要這樣小心翼翼又可憐兮兮地求著她?他就……就不能放過她嗎?不能別這樣為難她嗎?
想著,她再也忍不住激動的心緒,喉間逸出輕輕嗚咽,淚珠一顆一顆滾落她的頰,瞬間濕潤一張蒼白容顏。
「你為什麼要這樣逼我?為什麼要這樣?能不能饒了我?饒了我……」她哽咽著,忽地身子一軟,跪倒在冰冷的石板道上。
紅傘悄悄跌落一旁,被一天的雨洗得發亮的傘面朦朧地映出她顫抖不已的身軀。
方雨紹看著,胸口像一把火在燒,狠狠的痛他,又像澆上冰寒的水,冷得他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