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下交鋒,烏合之眾的山賊立刻就落了下風,沒兩下,個個都給拿住了。只剩下帶頭的手上還抓著羊潔,依然遙遙與雁永湛對峙著。
羊潔玉頸上的血珠子已經滴濕了前襟,她動也不敢動,眼波緊緊纏繞著眼前英挺俊美的他,不願移開,深怕下一刻就再也看不見了。
「放開姑娘。」雁永湛冷冷下令,「勸你立刻束手就擒,或可免你一死。」
「你放我們走,我就放過她。」
「大哥,你先走吧!」
「大哥,留得青山在,你別管我們了!」
「我們大不了就是吃牢飯,也勝過在山裡餓死!」
「別擔心了,快走吧!」
被拿住的山賊們還在呼喝。
雁永湛面不改色,冷笑,「一個換十個,有這麼便宜的事嗎?」
「我賭她在你心目中,千百個山賊都抵不過。」
雁永湛沉默。他緊盯著一臉驚恐又強自鎮定的羊潔,兩人目光膠著,難捨難分。
山賊頭目眼看情勢不妙,知道現在要保命為上;抓緊機會,架著羊潔,一步一步往外走。眾人忌憚著他手上的人質,竟沒人敢攔,眼睜睜看著姑娘被架了出去,出了小廟。
被硬扯著走上漆黑的羊腸小徑,躲到濃密的灌木草叢中,羊潔踉蹌著,一滴滾燙的熱淚突然落下,掉在緊扣著她頸子的粗硬大手上。那猙獰的男人僵了一僵。
這麼多日了,即使恐慌害怕,她也不曾掉過一滴淚,堅強得令人心折。但此刻,她卻哭了。而且哭得那麼委屈,那麼斷腸。
昔日太平寧靜的日子,彷彿回到眼前,那棵大榕樹下,綁著辮子的小姑娘不小心跌倒了,疼得直掉淚;一把山羊鬍的羊師傅,溫言安慰著女兒的情景,竟那麼清楚——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是不是上輩子?如今重逢,竟是天涯。
「他、他是我心愛的人……」今夜也許就會命喪此山,羊潔再也忍不住了,哽咽著說出了心底深處的話,「我能再看到他,真的,真的好開心……」
「住嘴!」兇惡的斥責之後,羊潔的嘴被用力摀住了,「想活命的話,就給我安靜!」
滾滾的熱淚卻止不住,一滴滴,滾落。
即使死去,她也真的含笑甘願。雁永湛的情意和眷愛,她來世會還……
身後的男子僵立了好半晌,良久,都沒有聲響。任由羊潔滴滴珍貴的情淚濕了他的手,彷彿洗滌了他手上的滿滿血腥罪孽。
突然,羊潔頸子上的刺痛淡去,蒙著她嘴的大掌也鬆開了。然後,她被從後面狠狠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往前奔了幾步,摔倒在小徑上。
再回頭,身後只剩黑夜細雨中張牙舞爪的林木野草,隨風沙沙搖曳。
追出來的雁永湛已經奔到她面前,他在泥濘的林間小徑跪了下來,一伸臂,把嬌弱人兒狠狠摟在懷中。他摟得好用力好用力,像是要把她摟碎了一樣。
「沒事了……沒事了……」雁永湛溫言安慰著,自己的嗓音卻不由自主的也在發抖。剛剛,他經歷了出生以來最恐慌的時刻,這種刺骨的恐懼,當然一時三刻不可能恢復。
死命摟著勁瘦的腰,在鬼門關打轉了一圈又回來的羊潔,不顧一切,放聲大哭起來。「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
「傻羊兒,我會讓你死嗎?別說傻話了。」雁永湛柔聲安撫著,一面吻著她的發心。溫暖柔軟的嬌軀抱在懷中,他的心,終於踏實了。
「我不要嫁給朱石,我也不要去北漠,不要把我送給別人!」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讓我跟著你好不好,當丫頭一輩子也好,你娶別的女人也可以,我會伺候她,我一定會……」
她的恐懼如此深刻而壓抑,在生死瞬間,終於崩潰爆發。
要求如此卑微,如此認命,她還不敢說出口。
「你要去北漠?你要嫁給朱石?是誰說的?叫她來見我。」雁永湛自然知道是誰,不過,這可以往後再解決,當務之急,是讓他的小羊兒別哭了。「你哪裡都不去。跟了我,就是我的人了,你還去哪兒?」
「我、我……」
「我當初跟你談的條件,可不是這樣!」有人終於想起來要發飆了,「你當我是誰?你弟弟他們考上了,不需要我了,師傅就扔過牆?利用完了就走,把我忘得一乾二淨,連聲謝也沒有,你這是尊師重道的態度嗎?」
被罵得一頭霧水,本來哭得梨花帶雨的羊潔,終於慢慢止住了。她抽噎著,抬起濕淋淋的小臉,又委屈又莫名其妙地望著眼前英挺俊美的心上人。
「還看?我冤枉你了嗎?」雁永湛繼續凶她,惡狠狠的,快比山賊還霸道了。「我還有很多帳要跟你算!你居然有膽說要出家?還有,跟朱石是怎麼回事?跟高師爺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連山賊頭目都跟你有交情的樣子?你倒是說清楚!」
幽暗夜色中,月光下,她的淚光閃了閃。狼藉的小臉上,全是莫名其妙的神色。腦袋瓜已經一片空白了,還選在這時候跟她算帳?羊潔根本連回嘴的力氣都沒有。
最後,她選擇耍賴、裝死。畢竟,普天之下,能讓她撒嬌的人,只有他了。
淚痕斑斑的小臉重新埋進他溫暖的胸懷,雙臂又死命抱緊他。
「他們還把我的籃子摔壞了……」呢喃也濕答答的,好委屈好委屈,「那是我從藺縣帶出來的呀,是我娘的遺物之一……」
「沒關係,我找人幫你修好。」雁永湛再度摟緊她,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你給我的荷包也給弄壞了,你繡個新的給我吧。」
「那不是我給你的,是你硬搶走……」
「知道就好。」薄唇終於彎起了近日來第一個真正的微笑,「想要的,就算得動手搶,也要搶到,絕不可輕易放棄。師傅的教導,你記清楚了。」
春雨酥潤,無聲無息地輕輕飄落。夜風輕過,落英繽紛,片片嬌柔桃花瓣順勢而下,在清風細雨中盤旋,最後,棲息在樹下小徑,兩個深深緊擁、切切熱吻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