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折磨究竟還要持續多久啊?
無論如何,總算即將進行到最後程序了。
她悄悄吐了一口長氣,拿起桌上的糖罐就要為剛剛送上的咖啡調味。
黎之鶴以一個簡單的手勢阻止她,「不可以加。」
「為什麼?這是我喝咖啡的習慣啊,一定要兩匙糖、一匙奶精才行。」
「在你還沒真正嘗過味道以前,不能任意加以調味——這是表示對廚師的禮貌。」他淡然解釋,「不論是用餐或喝咖啡,都要記住這一點。」
「可是……」她還想辯解。
「就算是同一種咖啡,不同的人就會煮出不同的風味,你應該先嘗嘗看,再依照自己的喜好慢慢調味。」
喝個咖啡也有這許多規矩?接下來他是不是要教她如何品評咖啡了?
她覺得很嘔,今晚這長連三個多小時的進餐禮儀訓練幾乎已磨光了她所有的耐心,在他一次又一次的糾正下,她真的開始懷疑自己其實是從某種蠻荒國度來的野蠻人,卻恬不知恥地在這樣一個高貴的上流人士前賣弄。
現在,就連喝杯咖啡他也有意見。
徐清曉歎口氣,只得照著他提示的步驟進行——首先用舌尖感覺這杯咖啡的原味,再慢慢地調味,一匙、兩匙、三匙……
「你加三匙糖?」他詫異地挑眉。
「不行嗎?」她沒好氣,「這杯咖啡太濃太苦了,我喝不慣。」
「你是喝咖啡還是喝糖水啊?」黎之鶴搖頭,「好好一杯咖啡都被你糟蹋了。」
徐清曉瞪著他那既嘲弄又帶著點不屑的神色,心底的火苗開始辟啪燃燒。
今晚,黎之鶴對她總是不假辭色,不但不曾對她說過一句好詁,就連一絲絲微笑也吝惜。
不錯,他是不曾高聲吼過她一句,但他這種隱隱帶著輕蔑的神情更令她無地自容。
她真恨他!她高興在咖啡裡加三匙糖又怎樣?只要她喜歡,四匙、五匙,就算她真的喝糖水他也管不著!她不理他,在加完糖之後,又拿起牛奶罐往下倒。
「不對!」他又出聲指正。
「又怎麼了?」
「牛奶不能這樣一口氣倒下去,要像這樣沿著杯緣慢慢倒。」他示範著。
「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她反駁,「反正都要攪開不是嗎?就算倒得難看又怎樣?」
「我的建議是你可以不要攪開,讓咖啡最上層覆一層牛奶,這樣味道香濃又可以保溫。」
「我偏不要!」她撇了撇嘴,「不行嗎?」
他沉默半晌,似笑非笑,「當然可以。」
「這是什麼意思?」他的表情激怒了她。
「什麼什麼意思?」
「你這樣的表情!」她爆發了,「你在嘲笑我對不對?你心裡嘲弄我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女孩子,朽木不可雕也!」
「我可沒這麼說。」
「你就是這個意思!」她重重放下咖啡杯,怒氣騰騰地瞪著他。
即使在她歇斯底里地發洩怒氣時,他還是一派泰然自若的模樣,而這更令徐清曉生氣。
她恨自己被他搞得心神不定,而他還是一副從容自若,毫不在乎的模樣,彷彿只是面對一個鬧脾氣的小孩!
她氣憤難抑,驀地起身急急奔出餐廳,一口氣來到琴房,打開琴蓋就是一陣用力敲打。
她藉著重擊琴鍵發洩自己的怒氣。
起先曲子尚不成調,接著清楚的旋律便出於本能的自她指尖流洩。
是舒伯特的軍隊進行曲——她用最用力的敲擊來表達內心的波濤洶湧,宏偉雄壯的音調響徹整間屋子。
如果隔音效果做得不好的話,這樣高昂的琴音怕會連隔壁的屋頂都掀升丁,但徐清曉可顧不了這許多,她現在只想好好發洩滿腔怒氣。
終於,軍隊進行曲結束,她微一凝思,貝多芬命運交響曲澎湃激昂的前奏接續重擊o 「夠了!」在她剛剛進行到命運的第八小節時,黎之鶴低沉的嗓音在門邊嚴厲響起。
她停止彈奏,撇過頭瞪視他。
他修長的身子閒閒的倚在門邊,雙手環抱胸前,表情不以為然,「你想用這種方式表達抗議嗎?」
「你聽得懂?」她故意諷刺他。
「你的脾氣太大了,清曉。」他不理會她的譏諷,語氣淡然:「要學著好好控制自己。這樣輕易就洩漏內心的情緒只會更顯示你的年輕不懂事。」
她面色驀地刷白,「這是什麼意思?」
「一個成熟世故的女人是不會輕易在他人面前顯露情緒的,尤其是在男人面前顯露她無法控制的一面。」他靜靜說道:「這只會表示她缺乏修養。」「你說我——缺乏修養?」她唇瓣發顫。「我只能說你該學的地方還很多。」她倒抽一口氣,伸手摀住唇,匆匆起身就要逃離琴室。他橫伸手臂圈住她。「放開我!」她掙扎著試圖逃脫他的掌握。「你要做什麼?」
「回房間!」她尖銳應著,怦然推開他的身子,衝回自己的臥室,砰然甩上房門。「清曉!」她聽見他敲著她的房門。
「走開!」她語音嘶啞,強忍住欲奪眶而出的眼淚。
「如果我說話太重了,我道歉。」他的語音似乎略帶焦急,他的道歉讓她更覺得悲哀,彷彿這一切都是她在無理取鬧。「你走開,不要理我!」
「不要理我……」她半帶絕望地說,身子沿著門扉軟軟滑落。
她恨他。恨他總是面無表情,恨他總是高貴優雅,恨他總是從容自若。而最令她無法釋懷的,是他愈有修養,就愈顯示她的小家子氣。
在他眼中,她是不是就只是一個任性、沒教養的小女孩,連自己的脾氣都控制不好?
她剛才不該亂發脾氣的,這只會讓他更看不起她。
而她發現自己愈來愈在乎他對她的看法。
第四章
黎之鶴站在琴房門邊,悄悄打量徐清曉妍秀的側面。
她是不是還在生氣?
即使她真的還在生氣,她也掩飾得極好,因為她現在臉上是漾著淡淡笑意的。
或許是因為她正深陷在莫札特第21號鋼琴曲悠揚的旋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