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單純,根本沒見過宮裡充滿權勢鬥爭的醜陋模樣,司空睿一點兒也不想要她看見。然而,身處在渾濁的漩渦之中,焉有不沾染的道理?唯有心性穩定,才能不被左右。
「好。」馮懷音乖順的點頭,面對他進宮前到現在仍不忘提醒,她比誰都清楚他是拿自己的經驗來告誡自己。想必,這些年他應當很不妤過。「司空睿,你可曾後悔為官?」儘管不是什麼大官,不過是名樂師,可在天子腳下做事,總有幾分戒慎恐懼。
司空睿淡淡地笑。「我沒有惦記著往事的習慣。」後悔,曾經有過。而如今,他學會活在當下,該把握就把握,該享樂就享樂。
痛苦是留給活在過往,並且自怨自艾的人,他不願做那樣懦弱的人。
他的話,讓馮懷音有些釋懷。是啊!他總是滿不在乎,一臉無關緊要的模樣,終於也有如此的奸處,而她也認為這實在太難得了。
「做人,還是開心點好!你不開心,又怎麼能指望別人逗你開心?」揉揉她的頭,司空睿希望她這天真又有些驕蠻的率直性子,能夠維持很久很久。
這樣的人,才能活得比較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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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造琴房內的馮懷音,手觸著眼前擱在檯子上的松梧原木,她仔細觀察著外表的紋路,大膽揣測裡頭應當是直紋,用來造琴是再適合不過。
然而,單用眼力來判斷,若無裁開木頭,是有些冒險。可馮家自身有一套檢視其物的方法,雖不敢說一定百發百中,卻也相去不遠。
琴有『四善』,亦是蒼、松、脆、滑。古人論琴音色,講究其音蒼老、清亮、渾厚、圓潤、古樸。更說琴有『九德』,奇、古、透、潤、靜、圓、勻、清、芳,更是對古琴音色的精透總結。
因此,一把琴器大至選材,小至細節處理,無一不講求細緻、精準,一旦草率行事,即刻反應在日後琴器完成的音色之上。
拿出進宮這幾日來,她已經構思好的草圖,擱在原木之上,馮懷音閉上眼睛,冥想著它造出的模樣。
在馮懷音專心之際,房外響亮的傳喚聲,令她出神分心,再回首門外已是腳步聲雜沓而至。
「皇后娘娘駕到!」
她甚至還來不及上前迎接,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直踏琴房內。
「皇后娘娘萬福!」馮懷音謹慎地上前跪接,不忘司空睿的提醒,凡事盡力做到本分,其他便不去計較。
「起身。」瑾玉冷冷地瞅著她,那雙媚眼徹頭徹尾地不含蓄的打量。
「謝皇后娘娘。」她不卑不亢,很乖順的低垂著首。
「這琴造得如何?」瑾玉走上前,身上的首飾叮叮噹噹地,清脆響亮。那是權勢的象徵,只有像她這般高貴地位的人,才能擁有這一切。
「回皇后娘娘,皇上要的琴器,懷音已將草圖完成,目前尚在選材,等確定之後,將擇吉日動工。」
「沒想到造琴也挑時辰哩!我還以為不過就是把琴而已。」越過她身側,瑾玉走向擱在檯面上的原木。「就這塊木頭?」瞧它粗糙的模樣,裡頭可是上等材?
「是的。」馮懷音忽略過她那抹輕佻的嘲諷,僅當作耳邊風。「晚些會請木工師傅刨開,按草圖修成適合的模樣。」
「嗯,看來真有兩下子呢!」瑾玉看著桌上那張草圖,繪製得很細膩,琴制她沒有鑽研,若不是一旁寫有伏義式,她也不懂。「就看這塊朽木能成什麼樣!」
這話冷冷地,像針一樣扎進馮懷音的心窩裡,她也只是淡淡地笑。
「這木材還未刨開,皇后娘娘自然不知它的美麗。未有腐朽、霉爛、蟲蝕、疤節,是挑選過的好材。」
這丫頭,嘴巴倒是很刁鑽吶!瑾玉媚眼瞪過去,陰冷的模樣教人不寒而慄,莫怪乎她能一路踩著各個嬪妃的腦袋走至今日這步。
「這樣式,我不喜歡!」她扔掉馮懷音苦心繪製的草圖。「換了它!」
「是。」馮懷音低垂著頭,但見她這麼糟蹋自己的心血,心底有氣。
「那就麻煩馮姑娘多費心思了。」瑾玉踏至她面前,話聲冷得如寒冰。
她還以為司空睿喜歡的女人是傾城傾國,看來也不過是野地上一朵不知名,也不起眼的小白花。
「這是懷音應當做的。」這種女人,竟是司空睿的青梅竹馬,空有一張絕麗容貌,卻毫無良善心性可言,能得到他全心的眷戀,真是不公平呀。
「抬起頭來說話,本宮可怕得令你連抬眼都害怕了?」
「懷音不敢放肆。」
「本宮怎說你便怎做!」瑾玉粗魯地捏著她的下巴,尖銳的甲尖狠狠陷進馮懷音的肌膚裡。「我還在想,能讓司空睿神魂顛倒的女人長什麼樣?卻見到一朵小白花,未免也太失望。」
「懷音不懂皇后娘娘的話。」她就算真的懂,也要裝傻。但讓馮懷音感到困惑的是,當初不是她棄司空睿而走的嗎?
「就是你,讓他砸了那把春雷琴嗎?」瑾玉咬牙地說,心底滿是妒忌。「是也不是?」
「那日,司空大人僅是仗義執言。」馮懷音被掐得生疼,陷進皮肉裡的痛,是熱辣辣的。「春雷琴是無意損傷。」
「閉嘴!我所知道的司空睿,是個僅知獨善其身的人!他除了自己以外,不會為誰出頭!」猶記得那日消息傳進她耳裡,瑾玉只覺得心口燒著一團火。向來我行我素慣了的司空睿,怎可能做出這種不利己的麻煩事?
「難道司空大人沒為皇后娘娘出頭過?」馮懷音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真希望司空睿這時在身旁也好,至少她不是孤伶伶的奮戰。
「放肆!」瑾玉摑了她一掌,將馮懷音打跌在地上。「這何時輪到你多事?」
馮懷音心裡清楚就算委屈,也絕對不可以掉下一滴淚來,她要是連這點苦都吞不了,怎能肩負馮家的期望?司空睿對她說過,就算吞不下也得吞,他就是這樣一路走來的,怎會他行她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