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頭,眸光流漣於那張被淡淡的銀色街燈圈住的面容,雖然那張臉的神情是嚴肅的,但她並不害怕,因為那張臉並不冷漠,相反地,黑亮的眸中灼燒著強烈的擔憂。
「你怎麼搞的?怎麼就這樣衝出來?」他語氣滿是責備,「現在下著雨啊。」
她只是淡淡一笑,「你不也在雨中嗎?」
他凝眉,「你受傷了。」
她聳聳肩,「我出院了啊。」
「你不該這麼早就出院的。」他完全沒有被她的笑容影響,眉頭依舊緊緊鎖著,「醫生告訴我你的傷還需要靜養,你卻堅持不肯留在醫院。」
「我沒什麼了。」她故作輕鬆地指指自己額頭,「別看它還上著繃帶,其實一點也不痛呢。」
「真的沒事?」他揚起右手拔開她額前濕透的髮絲,細細察看。
她頓覺一股電流自他掌心注入,不禁微微一顫。
他注意到她的異樣。「冷嗎?」他問著,右手一面撫過她濕透的肩頭,語氣既是責備又是疼惜,「瞧你,全身都淋濕了。」
「我沒事。」她辯駁道。
他卻不理會她的辯駁,半強迫地推她回到車前,為她打開車門,「上去。」
她抵住車門,「你也上來嗎?」
他不回答,移轉了話題反問:「為什麼堅持提早出院?」
她深深凝望他,柔聲反問:「為什麼不再來看我?」
他倏地全身一凜。
她因他的反應而皺眉,細白的貝齒不覺緊緊咬住柔潤的唇瓣。
為什麼?她明媚的眼眸靜靜凝定他,不放過他面上每一絲細微的肌理牽動。為什麼他會是這樣一副掩不了震憾的神情?那陣陣掠過他臉龐的暗影彷彿激烈的掙扎。
為什麼他必須掙扎?她只是希望他再來醫院看她啊,莫非他不想與她多所牽扯?
如果是這樣,他今日就不該站在這裡等她。
「你應該刻張永祥的案子吧?」她低低垂著首,不願再看他臉上神色,「因為我的助理替我找到了新的線索,所以我今天去察看了一下。」
「新的線索?」他微微揚高語音,聲調怪異,「什麼樣的線索?」
齊思思忽地揚首,「你有興趣知道?也對,畢竟你也曾經牽涉其中。」她微微一笑,「不過你可能要失望了,因為我目前還不打算公佈這條線索。」
他怔怔看著她。
「你……要上來坐一坐嗎?」她遲疑了一下,仍然不放棄邀請,「請你喝咖啡。」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對她的提議微微頷首,而她一直高高提起的心也才終於落下了。
笑她懦弱吧,她真的害怕他會斷然拒絕她的邀請。
她打開大門讓他進來,「你先坐一坐,我看看冰箱裡有什麼吃的。」
殷森踏進屋裡,高大的身軀似乎有一絲猶豫,他抬起雙眼,眸光緩緩梭巡室內一遭,最後才凝定她身上。
「很不錯的房子。」他簡單地下了評論。
「真的嗎?」她微笑,「我自己佈置的。」
「很……」他沉吟著,搜索形容的字眼,「溫馨,我沒想過……」
沒想過什麼?她看著他忽然沉靜的臉龐;他曾經幻想過她屋裡該是何種模樣嗎?或者他從不曉得一間房子也能佈置得如此溫暖宜人?
她想起屬於他的那屋一塵不染的公寓,「我看過你的房子,很乾淨,整齊,就好像不曾有人住過。」
「我一直住在那兒。」
「我知道,只是……」她微微蹙眉,「那裡少了一種感覺,一種……」
「家的感覺吧。」他替她接下去,嘴角淡淡地揚起,「和你的房子比起來,我那裡的確清冷了些。」
不只清冷,齊思思想著,那是一種更深沉的感覺。她回味著自己初到他公寓時襲上心頭的落寞,一種孑然一生、寂寞無奈的漂泊。
他在尋覓著港口,就彷彿一隻無家可歸的孤雁,在無邊無垠的天際徘徊著,尋找一個可以落腳的居處。
她忽地一顫,心臟擰緊,喉腔酸澀。
「你吃過晚餐了嗎?我肚子可餓壞了。」她故作輕快地打開冰箱,「我來找找有什麼……」,她忽地一愣。
空蕩的冰箱裡除了幾顆蛋、一瓶半滿的鮮奶外什麼也沒有,就連她貪圖方便,每回上超市必買上一打的微波意大利面也吃完了。
天!她上一回是什麼時候上超市的?怎麼一下子食物全沒了?
齊思思懊惱著,偏偏她剛剛急著回家,連晚餐都忘了事先買。
「叫外送吧。」她轉過身,尷尬地一笑,「這附近有一家披薩還不錯。」
他似乎察覺了她的困窘,喉頭滾出低低的笑聲,「你全身都淋濕了,先去洗個澡吧。」
「可是——」
「晚餐的事我來搞定。」
「這樣啊,」她終於點點頭,歉然微笑,「那就麻煩你了。」
殷森目送她窈窕的背影,嘴角微彎的弧度在確定她離去後忽地一斂。他轉過身子,再一次放縱自己的眸光流漣於室內一切。
淡黃色的窗簾、舒適的沙發、線條優美的玻璃桌、原木酒櫃、牆角一盆綠色的植物……殷森忽地一凜,蹲下身去。
是迷迭香。他細細凝視著盆中植物;灰綠色的花莖綴著點點淡紫色的花朵……他不覺伸出手,輕輕撫過那依偎著綠莖的紫花。
我不會忘了你的。因為你是一朵迷迭香,就像你的名字一樣。
齊思思。
他再度站起身,鼻尖嗅著空氣中隱隱浮動的暗香。
齊思思,思思——她果真人如其名,教人一見難忘。
自從十八年前的那一夜,她蜷縮在巷弄牆角的纖細身影便一直刻在他心裡,揮之不去,有多少日子,他曾悄悄隱在遠處凝望著她秀美的俏麗身影,又有多少夜晚,他曾站在她家樓下,仰起頭分辨自她屋內流露的溫暖燈光。
他拉開窗簾,透過落地窗凝望外頭黑暗朦朧的街景。
在來到這間屬於她的房子前,他早已在社區大樓外的街角徘徊過數不清的夜晚。就站在今晚他等她歸來的那盞街燈下,定定駐立在那兒,眺望著屬於她的這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