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雖如此,那鏡片後一對炯炯有神的眸子卻是咄咄逼人的,冷銳的目光能看得人心慌意亂。
她早知陸蒼鴻有個大他兩歲的哥哥,卻是第一次見他,沒想到他給人的感覺完全與他溫煦淡雅的弟弟不同,看來嚴厲而冷酷。
她有些怕他。
「你……你好,我是方紫筠。」
他沒有回應她的招呼,只是淡淡點頭,「蒼鴻經常提起你。」
「是嗎?」
「你們從國中就認識的吧?」
「嗯,是。」
「你喜歡他?」
銳利的問話令方紫筠嚇了一跳,驚愕地抬眸望他,「什麼?」
「你是不是喜歡我弟弟?」他蹙眉,不耐地重複。
「我……」她猶豫著,有些不知所措,「我跟蒼鴻是朋友……」
「你憑什麼當他的朋友?」他睥睨她,淡淡一句。
她一怔。
憑什麼當他的朋友?難道朋友還得講究門當戶對嗎?
她咬唇,很想如此反駁,卻發現自己在他凌厲的威勢逼迫下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令陸蒼麒更鄙夷她了,他弟弟怎麼會看上這麼一個軟弱平凡的女孩?她不但長相普通,連個性也不起眼,身上流露的氣質明顯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家碧玉。
從蒼鴻十歲那年爸媽離婚後,他一直就那麼一副不問世事的淡泊模樣,為什麼偏偏會去關心這麼一個平凡的女孩子?為什麼就對她特別?
他不僅關心她,待她特別,甚至還受了她的影響逐漸關心起社會上貧窮弱勢的一群,還因而決定報考醫學院,將來成為懸壺濟世的醫生。
簡直莫名其妙!
因為不解造成的不滿,促使陸蒼麒更加瞧不起眼前平淡無聊的少女,兩束凌銳的眸光射向她,跟著冷淡的語音自薄唇間擲落。
「你配不上蒼鴻,方紫筠,他值得更出色不凡的女孩子。」他冷冷地說,一字一句皆如利刃,重重劃上方紫筠胸口,「最好離他遠一點,因為你們不會有結果的。」
語畢,他微笑望著方紫筠,等待著眼前容色忽然慘白的女孩子的反應。
她毫無反應,只是顫著蒼白的唇瓣,朦朧的大眼眸失神地望著他,一語不發。
她連一點反擊的能力也沒有嗎?
陸蒼麒不屑地撇撇嘴,轉過身,正巧端著托盤的陸蒼鴻跨進客廳,他對毫不知情的弟弟微微一笑。
「這咖啡你親自煮的?」他問,看著托盤上一壺透出濃醇香氣的咖啡,以及精緻的骨瓷杯盤。
「對啊,要不要捧場也來一杯?」
「不了。我等會兒還要出去呢。」
「跟女孩子約會?」
「沒錯。」
目送哥哥穿著淺色休閒服的身影離去後,陸蒼鴻轉過身,眸光落上方紫筠微微蒼白的容顏。
「怎麼了?」他微微蹙眉,「你臉色不好。」
「……沒事。」她應道,勉強一笑。
他不相信,「真的沒事?」
「嗯。」
「那就好。」他沒再逼問她,只是在玻璃桌上放下托盤,讓咖啡壺中冒出的白色煙霧掩去眸中若有所思的神色。
※※※
雨綿綿地下著,像永遠停不了似的,固執地編織著教人無法也無奈的灰色簾幕。
為什麼?方紫筠想著,心臟緊緊糾結。為什麼基隆的雨總像停不了似的,濕濕冷冷,透入人的肩膀,透入人的四肢,然後涼涼覆上心頭……她好冷,深秋的基隆很冷,她只裹著單薄長袖襯衫的身子很冷,而她一顆倉皇不定的心更冷。
她仰起頭,任冰沁的雨水擊落她脆弱的臉龐,順著蒼白的頰畔,和溫熱的淚珠匯流成濃濃哀傷。
你沒事吧?
她有事!怎麼可能沒事?
在聽了陸蒼麒如此鄙夷冷酷的言語後,怎還能若無其事,當從來沒聽過這般侮辱?
是啊,她知道自己配不上蒼鴻,家世、背景、才氣,甚至連外型都配不上他!他是一個所有少女眼中愛慕不已的白馬王子,而她不過是一個家世平凡的灰姑娘──不,她連灰姑娘也說不上,辛蒂蕾拉至少還擁有玻璃鞋和魔法,而她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啊……她從來也沒想過要什麼的,她沒想過高攀蒼鴻,沒想過成為他的戀人或妻子,她只當他是朋友,只希望兩人是永遠的好朋友,這樣也不行嗎?難道就連單純的朋友也要談相不相配的問題嗎?
為什麼陸蒼麒要如此侮辱她、要這麼毫不容情地打擊她?為什麼……想著,方紫筠幾乎無法自己,晶瑩的淚水恍若一串遭人無情扯裂的珍珠,碎落一頰,混著清冷的雨,沁入她擰成一團的柔腸。
她吸著氣,在雨幕與淚霧交織的朦朧世界躑躅前行,卻不辨方向。
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兒,只是癡癡傻傻地走著,在細雨中茫然前進,神思迷離。
再回神時,她恍然了悟自己竟不在家門前,而是拐了個彎,轉進了另一條熟悉的陰暗巷弄。
她竟落定在陳君庭家門前。
為什麼來到這兒了?
她直直站著,木然盯著眼前破舊敗落的門扉,半晌,正要揚起手叩門時,木門忽地呀然開啟。
陳君庭高大的形影立即落入她眼瞳,他似乎很訝異看到她,灼亮的眸蘊著濃濃驚愕,好一會兒,才揚起粗嗄的嗓音,「我正要去找你。」
「找我?為什麼?」她輕聲問道。
他沒回答,銳眸梭巡她遭雨淋透的纖細身軀,劍眉緊緊一攢。
「你沒帶傘嗎?」他粗聲問,一面拉她進屋,甩上門,將綿密的灰色雨幕擋在門外,先拿了一條毛巾遞給她,「你坐一會兒,我倒熱茶給你喝。」
「嗯。」方紫筠點點頭,尋了張椅子,怔然落坐。一面用毛巾擦著濕淋淋的秀髮,一面流轉著朦朧眸光,數秒後,她驚異地發現屋裡倒落著數只棕色啤酒瓶,而桌上還擱著一隻半滿的。
是他喝的?
正疑惑著,陳君庭已端著熱茶出現,將玻璃杯遞給她,她放下毛巾,茫然接過,冷不防被燙了一下。
「小心點。」他為時已晚地警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