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也聽到了,聽到了一個女人的存在,一個對他青睞有加的女人。
「你說……那個米雪兒是你的同事?」她淡淡地問,語氣淡得不能再淡,可心情也酸得不能再酸。
「她可有趣了。」提起這個總鬧笑話的女同事,陸蒼鴻就不禁想笑,「她是道地的美國人,她家是查理斯敦有名的世族,可卻讓這個寶貝女兒一個人到非洲來工作……不過我也真佩服她,她去年來的,直待了十個多月才終於承認自己吃不了這種苦,打道回府。」
她是為了你才勉強自己留這麼久的,你不明白嗎?傻瓜。
方紫筠顫著唇,有股衝動想反駁陸蒼鴻,可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吐不出口。
他一向看人看事看得那麼透、那麼清楚,不可能感受不到總愛跟在他身邊晃的米雪兒對他的情意,也許……他是不想點破吧。
總之,不干她的事。
不干她的事──「……說完了我的故事,也該換你了,紫筠。」
她一愣,迎視他深邃的眸,那其間蕩漾著柔柔波濤。她望著,幾乎有種錯覺以為自己正在其上載浮載沉──「告訴我你跟陳君庭怎麼一回事。」
「該輪到我被審問了嗎?」她半開玩笑,卻在他認真的眼神中明白自己終究逃不過這個話題,只得輕輕地、幽幽地歎息,「他說他不再愛我了,就這樣。」
「不再愛你?」陸蒼鴻劍眉一皺,「他愛上了別的女人?」
她搖搖頭,「他說他其實不愛她。」
「那麼,的確有這麼個女人了。」
「嗯,張凱琪,你也認識的。」
「張凱琪?」他微微吃驚,「我們的國中同學?」
「嗯。」
「原來是她啊──」陸蒼鴻沉思著,一幕幕國中時代的回憶在他腦海迅速浮掠,他似乎有些明白了。「陳君庭跟張凱琪在一起?」
她默然,輕輕點頭。
「而陳君庭說他並不愛她?」
「他是那麼說的。」
「是嗎?可是張凱琪卻愛他很久了。」陸蒼鴻低低歎息,為多年不見的女同學感到淡淡悲哀。
「張凱琪愛他?」乍然聽聞此消息,方紫筠不覺驚愕,「可是……君庭說,他們其實並不愛對方──」
我們之間雖然沒有愛,可我們瞭解彼此,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同樣軟弱卑微的平凡人,不像你們這麼堅強。
到現在,方紫筠還深深記得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後,陳君庭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之後,他便與張凱琪一起飛到巴黎去了。他去學畫,而她則經營一家屬於自己的畫廊。
「他就這麼走了?」聽完她的敘述,陸蒼鴻無法不感到憤怒,「就這麼拋下你們母女倆?」
「不,不是的,其實他都有按時寄錢來──」方紫筠連忙解釋,「他並沒有忘了自己對楓盈的責任。」
「是嗎?」
「是的。」她點頭,半晌,忽地冒出一句,「其實這也該怪我。」
「怪你?為什麼?」
「因為我雖然嫁給了他,卻似乎從來不曾真正在他身上用過心……」
「你不曾對他用過心?」陸蒼鴻瞪她,一向寧定的心海掀起不平的波浪,「你照顧他、照顧他的孩子、照顧他的家庭,他有什麼不滿、什麼委屈,哪一回不是在你這兒求發洩、求安慰?他有沒有想過你也有不滿,也有委屈,為什麼不是他來體貼你的心情、來照顧你呢?」他緊緊攢眉,下頷急遽抽動的肌肉顯示了他內心的激動,「為什麼你在他面前總要扮演母親,而他在你面前永遠像是個孩子呢?為什麼?」
他激動地質問著她,她卻只是愕然,無法回應。
她像個母親,而君庭像個孩子?
她從來不曾這麼想過!
可當陸蒼鴻如此質問她時,她忽地領悟到她與陳君庭的關係確實如此。她的確像母親多些,而他確實像孩子多些。
「為什麼你總要為他說話?紫筠,」陸蒼鴻問她,語氣既是無奈,也是失落,「在他如此對你之後,你還依然這麼深愛著他嗎?」
「我……深愛著君庭?」
「一個女人若不是深愛著一個男人,又怎會甘願成為永遠為他收拾一切的母親呢?」他澀澀地道,神色微微黯淡。
她掩落墨睫,默然不語。
※※※
沒錯,她原來是愛他的,真的愛他。
她愛他如一個孩子,一個最可愛、最讓人心疼的小男孩,她要自己好好地待他、寵他,好好地照顧他。
是的,她的確愛他,她愛他如子。
但一個女人是不可能永遠在心愛的男人面前只扮演母親的,她有時想要成為任性的女兒,有時想成為撒嬌的妹妹。
而一個男人更不能容忍自己在心愛的女人面前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他希望自己是足夠強壯的,能夠為他的女人遮風擋雨。
她終於明白了,明白了君庭終於會與她走上離異之途的原因。
因為他不想只是一個孩子,而她不想只是一個母親。
所以她永遠不夠愛他,而他永遠感受不到她像一個女人一般依賴他。
她終於明白了,明白她與君庭之間錯綜複雜的情感──可她不明白的是,她對另一個相識十多年的男人又是怎樣一份難解的情感呢?
而他對她又是怎樣的感覺?
「蒼鴻,你為什麼突然回來?」那夜,在黎明到來前,她輕聲問他。
他沉默許久,「……我不放心你。」
「可是我很好啊……」
「是啊,你寫給我的每一封信、跟我通的每一個電話都說你過得很好,要我不必擔心,可是,你卻沒告訴我你跟陳君庭離婚了,你沒告訴我這幾年都是你一個人帶著楓盈生活,沒告訴我他就這麼把你們母女倆留在台灣……」
「蒼鴻,我……」
「為什麼不告訴我?紫筠,為什麼要瞞著我?」
「因為我不想你為我擔心。因為我不想──」她深吸口氣,終於沙啞著嗓音坦承,「我不想你為我回來──」
一念及此,方紫筠忽地歎息了,擲筆起身,端著馬克杯來到陽台,抬頭望向天際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