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告訴我,是這樣嗎?
琉璃沒有回答他,倒是喬夢霓清雅的嗓音驀地拂過耳畔,「讓我看看,海奇。」她忽然靠近他,近得幾乎攫住他的呼吸,「讓我看看琉璃的眼睛。」一對明眸直直地、深深地望進他深若古井的瞳裡。
「你……」他屏住氣息,語不成聲,「看見什麼?」
「看見了我。」她柔柔地、在他面上吐著幽蘭芳香,「我在琉璃眼中看見了我自己,我,在你的眼中──」讓人摸不著意味的言語淡淡逸去,終於消逝風中。
※※※
她為他帶來了快樂。
他不願承認,但,自從她翩然降臨他的生活,他開始重溫驚喜、憤怒、激昂、興致……因為她,他嘗遍人生複雜的滋味,許久未曾仔細品嚐的滋味。
她的個性與琉璃不盡相同,更活潑一些、調皮一些,小腦袋裡彷彿裝滿各式各樣不可思議的想法,經常令他詫異,偶爾也會惹惱他。
可不論是詫異或惱怒,他的生命泉水因她重新活絡卻是事實,彷彿阻斷其間的石頭忽然被搬開了,他又能隨性流動──是啊,隨性,自從琉璃死後,他一直以為他活得隨性而自在,可原來,他還是悄悄封鎖了內心的某個角落,還是做不來完全的率性灑脫。
怎麼能夠呢?曾經深深愛過又徹底失去的男人,要怎麼完全地灑脫?
他灑脫不了,更蠢的是,他居然到現在才明白自己深深埋藏的心情。
他,季海奇,原來還是怕寂寞的──「今晚的星星好亮。」她說,微微讚歎。
「嗯,今晚的星星確實特別燦爛。」他同意,與她一同平躺在巨大的岩石上,凝望著嵌在深藍色天幕上無數璀璨的星星。
「你知道嗎?我幾乎可以說是在艦艇上長大的。」她低喃著,「在我父親還未繼承皇位以前,他帶著我與母親,乘著艦艇遨遊了幾乎整個銀河系……我看過無數星星,可最美的永遠是奧斯丁行星。」
「你們叫它「第二地球」。」
「嗯,在我們那個時代,地球已成一片荒漠了。」她頓了頓,驀地輕聲歎息,「所以即使我到了未來的地球,怕也看不到如此美麗的景致,更不可能遇到像你這樣的男人……」
他聞言一凜,轉過身子,湛幽的黑眸鎖住她,「你要回去?」
「我必須回去。」星眸靜靜地回凝他,「我來這兒是逆轉歷史的巨輪,如果在這兒待久了,影響了歷史,我擔不起這樣的罪過。」
「可是你……不是說不確定能不能用同樣的方法回去嗎?」他焦急地問,心臟在這一刻似乎停止跳動。
「我必須試試看。我已經修好了艦艇,沒有理由再繼續留在這裡。蟲洞是很不穩定的,隨時可能消失,我不能冒險。何況──」她咬唇,低垂眼瞼不敢看他,「留得愈久只會讓我更捨不得離開這裡,更捨不得……離開你。」
「夢霓──」他動情地啞聲喚道。
「海奇,我離開後你會怎樣呢?是不是還像你之前那樣一個人思念著死去的愛人呢?」她問,揚起眸。
「我不知道……」
「海奇,你知道嗎?在我們奧斯了行星上也有一則淒美的愛情傳說。是在好幾百年以前,那個時候還沒有大靖帝國,有個男人叫納蘭誠介,他統一了半壁銀河,建立了納蘭帝國,可當他遠征在外時,他最愛的妻子梅琳皇后卻不幸辭世了。於是,他便將原本準備獻給愛妻當禮物的一座庭園命名為「憶梅園」,二十年來,他以皇帝之尊,卻不曾另娶任何一個女子,總在庭園裡流連,一心一意悼念著死去的愛妻,一個人孤獨終老──」喬夢霓說著,嗓音逐漸細微,而眼眸逐漸聚攏朦朧煙霧,「好苦好苦的愛情,每當我走在憶梅園,總能感覺週遭漫著一股淡淡的寂寞與惆悵──幾百年了,這樣的氛圍依舊無法淡去,可見納蘭誠介愛梅琳有多深、多切了。」她幽幽歎息,忽地也側轉身子,揚起玉手,撫向他微微冰涼的臉頰,「你也如此深愛著琉璃嗎?海奇,你是不是也打算像這樣愛她二十年,然後一個人孤獨死去?」她呼吸一梗,晶瑩的淚珠終於碎落,漫流一頰,「不要,海奇,別這樣……」她捧起他的臉龐,狂亂而心痛地說,「不要這樣,海奇,這樣的你太苦、太寂寞了。」
瘖啞的嗓音方落,溫柔的細吻跟著在他英挺的臉龐上烙印,一路蜿蜒,直到他乾燥、發燙的唇。
他慌亂莫名,嗓子都顫了,「夢霓?你……做什麼?」
「不要拒絕我,讓我吻你──我想,想好好地撫慰你……」
濕潤的臉頰貼向他心跳狂野的胸膛,教他連呼吸也幾乎停滯。他身子一顫,望向那緊緊依偎入他懷裡的窈窕嬌軀,眸光才剛接觸,便忍不住掩落眼瞼。
他不能看──不敢看,看了,怕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激情了。
可激情是難以克制的,正如愛之無法抵擋,當一個男人懷中抱著個令他心動的女人,而她又以最溫柔的方式訴說著柔情蜜意,他如何克制得住?又怎麼抵擋得了?
只能徹底投降了。
「夢霓……」他呻吟,終於低頭,回應她甜蜜而熱烈的吻。
※※※
她走了,乘著帶領她來這裡的艦艇離開,悄悄地,在他睡夢當中。
當他一覺醒來,她已不在了,教他茫然失措,幾乎以為這將近半個月來的快樂只是一場朦朧而美麗的夢。
是夢嗎?這一切──如此俏皮而可人的她!原來只是落入他夢境的精靈,轉瞬便會消失?
告訴我,琉璃,她只是夢嗎?只是你可憐我、心疼我,特地派來與我夢中相會的女人嗎?
是這樣嗎?
是這樣吧。
也許,她終究只是天際一道彩霓,偶爾投影在他夢中寂寞的心湖。
是的,這只是夢,一個奇異而短暫的夢──教人不捨的夢。
季海奇深深歎息,揚起手臂,掩住明明沉睡了一晚卻依然鐫刻著疲倦紋路的臉龐──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