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就算」她是個女人?
聽他這副口氣,明明還是跟從前一樣絲毫不把女人看在眼底嘛。
「人生不一定只有事業吧?」她反駁,瞪向他的瞳眸清澈見底,「就算你功成名就,達到財富的頂峰又怎樣?你的老婆也許一點也不愛你,你的孩子離經叛道,你的朋友稱不上是知交,他們只是現在不是你的敵人而已。你沒有一點足以稱道的私生活,每日清晨醒來除了工作,想不起還有其他任何有意義的事情可以做。你活著,可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活著……」
她洋洋灑灑一串,像編劇一般為陸蒼麒想像了未來的生活,他聽著,兩道劍眉愈發攢緊。
「聽你這麼說,你倒很瞭解人生的意義羅。」諷刺的嗓音截斷她的話,「願聞其詳。」
「我不知道。」她竟然乾脆地回答他,無辜般地眨眨雙眼,「因為我現在還年輕,還沒有足夠的歷練去體會人生,我不去計劃,因為我明白憑我現在淺薄的閱歷規劃不出可信的未來,我只相信活在當下,把握現在的每分每秒,就是這樣。」
很漂亮的詭辯,幾乎說服了他,但可惜,不過是一個醉生夢死的人聰明地為自己找混沌度日的借口而已。
陸蒼麒撇唇,無法對眼前大放厥詞的少女表示任何敬意,「你應該去考法律系,燕大小姐,浪費你如此傑出的口才實在可惜。」
「不敢當。」
「我等著看,燕霜凝,十分好奇未來的你將如何經營你豐富美麗的人生——工作顯然不會是你的全部,丈夫跟孩子更加不會是你生活的重心……」
「誰說不會?我很樂意為我愛的人付出時間和心血,我願意讓他們的生活更加多彩多姿……」
「哈!我料得沒錯。」他搖頭,誇張地揮了揮手,「女人!」
「女人怎樣?」她瞪他,頂不喜歡他提起女人那副輕蔑的口氣。
陸蒼麒絲毫不以為意,平靜地回應她的怒視,「既然你是女人,不妨告訴我你們的腦部結構究竟是怎樣的。」他頓了頓,「在你們『小巧而美麗』的腦袋裡除了篤信愛情萬歲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一點點『有用的』哲學思想?」幾個特意強調的形容詞充分表明了他對女人鄙夷的看法。
燕霜凝自然聽出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明眸噴出烈焰,「我們崇尚愛情有什麼不對?」
「因為有了愛情,就可以不要其他了嗎?因為自認為可以為丈夫、孩子奉獻一切,便允許自己像株菟絲花攀附在他人身上、不求一點自我嗎?」湛眸不屑地一翻,「這不叫為愛犧牲,只是給別人製造麻煩而已。」
「你這個『別人』指的就是你們『偉大的』男人吧?」
「正是。」
半甜半澀的雞尾酒汁往陸蒼麒面上一撥,濕黏的液體一下佔領了他整張俊挺性格的臉龐。
他一愣,半晌,才記得伸展衣袖拭去一臉狼狽,兩束灼烈眸光跟著射向正微笑望著他的燕霜凝。
「燕、霜、凝。」一字一句自齒間進出。
她沒立刻回應,窈窕的身子飄然立起,居高臨下朝他送去更加甜美的燦笑。接著,懶洋洋地輕敲櫻唇,「自從郭富城拍了那支機車廣告後,我一直想試試拿水潑男人臉孔的滋味。」
「我、不、是、郭、富、城。」他咬牙切齒。
「當然,你沒有他一半帥。」螓首一偏,明媚眸光流轉他半隱在濕透發綹後的臉龐,「不過,也挺可愛就是了。」
陸蒼麒聞言,更加氣憤,驀地站直挺拔的身軀,氣勢凌人地逼向燕霜凝。
新世界交響曲正進展到抒情且溫柔的第二樂章,實在不適合兩人之間如此劍拔弩張的氣氛,可陸蒼麒顧不得了,他滿腦子都是掐死眼前這不知好歹的女人的想望。
在他怒意勃勃的氣勢下,燕霜凝似乎有些慌了,瑩頰染上幾許嫣紅,「……只是希望你收斂一下你那太過張狂的大男人主義,陸蒼麒,女人……不是你所想像那樣軟弱無能。」
「是嗎?」他又逼進一步,「我很樂意你來告訴我女人有多堅強。」
「會……超乎你的想像——」
「說清楚一點!」他俯下臉孔,幾乎是用低吼地吐落這句質問,溫熱的氣息咄咄逼人地噴向她頰畔。
她身子一顫,也許是上蒼懲罰她方才往他臉上潑酒的任性舉動吧,竟讓她的重心一個不穩,眼看著就要往後摔去。
她索性合眸,等著那難堪的一刻來臨。
可身子卻沒有重重倒落在地,而是軟軟偎入某個溫暖的胸懷,
她呼吸一緊,倏地展開濃密的羽睫。
映入眼瞳的,是陸蒼麒毫無表情的臉龐——竟是他反應迅速地托住她的身子,讓她不致跌倒在地。
燕霜凝感覺臉頰一陣熱氣蒸騰。
他實在可以放任她倒落的——地上鋪著地毯,就算摔倒了也不致受傷——可他卻仍體貼地扶住了她。
該說他紳士呢?還是故意借這樣的舉動反諷她的粗魯?
她咬唇,腦子飛快地運轉,卻捉摸不出一絲他隱在湛眸深處的真正情感,而心跳在兩人過於親暱的姿勢中,逐漸不爭氣地失速。
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要放開她?
「你——」
「我怎樣?」
「……能不能放開我?」她細聲問道,語氣不無尷尬。
他彷彿也察覺到了,手臂猛然一鬆,像甩開某種燙手物品般放開她。
此時,CD音響傳出了一陣激昂的號角聲,張力十足的樂聲衝擊著兩人的耳膜——
第三樂章。
燕霜凝朦朧地想,距離最後真正的高潮還有一大段呢。
* * *
她萬萬想不到,高潮來得如此之快、悄無先兆,幾乎令她措手不及。
在她才剛剛從會計研究所畢業、還正準備考會計師執照的時候,陸家傳來了陸父病危的消息。
陸父希望在臨死前見到長子成家立業。
「霜凝,你要不要考慮—下,嫁給陸蒼麒?」當時已帶著弟弟移民奧地利的母親在越洋電舌裡懇切地問她,態度是商議的,並不強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