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品甜想,直覺地就想開口拒絕,可明眸轉了一圈週遭熱鬧擁擠的情形後,只得悄然歎息,認命地坐下。
一坐下,她便攤開報紙,瞪著頭版新聞假裝專心閱讀,明擺著不想與他交談。
可他似乎也沒有交談的意思,自顧自咬著三明治,偶爾,端起檸檬汁淺啜一口。
他吃東西的樣子——還不難看。
藉著眼角餘光的瞥視,於品甜端詳起對面男人用餐的禮儀,比起許多男人狼吞虎嚥、亂七八糟的吃相,他斯文的吃相幾乎可以說是優雅。
「……於經理不餓嗎?」彷彿察覺到她的窺視,他忽地開口,嗓音蘊著笑意。
「啊。」於品甜臉頰一熱,感覺自己像做了虧心事當場被逮到,她輕咬下唇,緩緩揚起秀顏,「我習慣慢慢吃。」
「是嗎?在東區工作的人很少像你這麼有閒情逸致。」
「什麼意思?」
「沒什麼。」他微微一笑,「只是我注意到方纔你進這家店前還抬頭看了天空好一會兒,彷彿在欣賞白雲。」
「我是——」於品甜正想解釋,忽地神智一凜,「你看到了?」
該不會是因為注意到她,才跟著她走進這家店吧?
她眨眨眼,狐疑地想從他深不見底的幽眸中探出一絲端倪。
可什麼也看不到,那對宛若寒潭的眸子總是那麼清冷,冷得讓人懷疑其間是否曾經掀起任何情感波瀾。
嘖。
於品甜暗諷,決定自己沒空剖析面前這個冷漠的男人,端起黑咖啡淺淺啜飲,眸光跟著一落——
「咦?你喝果汁?」清雋的嗓音掩不住驚異。
「怎麼?你現在才發現?」他似乎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有什麼奇怪嗎?」
「那是甜的。」她望他,眼神半指控半挑戰,「我還以為你不喝甜的——你不是說過,那是女人才喝的嗎?」
「這是檸檬汁。」
「那又怎樣?」
「檸檬是酸的。」他說,輕輕歎息的語氣彷彿在教導無知的小學生。「酸酸甜甜。」她反駁,「只要是果汁都含有糖分。」他沒回應她的挑釁,瞇起眸,緩緩打量她。意味深刻的眸光看得她心慌意亂,「干、幹嗎?」「於經理。」「什麼事?」「我發現你對我個人似乎很有意見。」「什麼?」她嗆了一下。「從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似乎就對在下感到很不滿。」他涼涼地,「在下可以請教是為什麼嗎?」
這……這算什麼?
明明是他老用一副令人氣絕的嘲諷態度面對她,這會兒反倒把兩人不對盤的責任全推到她身上了?
「禮哲告訴我,你很能幹。」不等她回答,趙希惟自顧自地繼續,「他說你從大學畢業就進翔鷹工作了,不但為翔鷹引進和培育了許多優秀人才,前幾年公司財務危機時,你還推動節約資源運動,為集團省下30%的費用成本。」
他淡淡說來,語氣不溫不冷,讓人聽不出是何用意。
於品甜暗暗戒備。
「……可我實在不明白,於經理,身為人力資源主管,引進人才固然重要,必要時也該懂得為組織剪除浪費公司資源的員工啊。」
「我不認為翔鷹有那樣的員工存在!「
「哦?」他揚揚眉。她急急接口,辯護意味濃厚。「我相信每一位翔鷹人都希望公司更好。」她皺眉不滿他諷刺意味濃厚的反應。
「是嗎?」他深深睇她,「容我直率地說是個合格的主管。」
她緊緊咬牙,「請賜教。」於經理,你不
「身為主管不應該感情用事,而你方纔的態度很明顯的就是感情用事。」
「我……沒有——」
「你有。」趙希惟語氣清淡,「你能公正無私地拔擢人才,卻沒辦法同樣公正無私地除去多餘的員工,明明知道翔鷹已經負載過重,危機隨時會爆發,你卻還因為那點婦人之仁不肯面對現實。」他頓了頓,「也許你的確曾經對翔鷹很有貢獻,於經理,但你現在這樣的行為只會為翔鷹帶來麻煩。」
「你——」於品甜容色一白,一向明亮的秋水瞬間黯淡。
她無法辯解——面對趙希惟的指控,她毫無反擊的餘地。
因為就算情感上不願承認,理智上她明白他說的的確是事實。面對裁員這件事,她的確不夠理智。
她不夠理智,無法眼睜睜地看著翔鷹的員工飯碗不保——現在經濟這麼不景氣,到處都在裁員,一旦失業了,也不知何時才能再找到工作。
這些中產階級表面上薪資優渥,可其實經常也是這個社會負擔最重的一群,房貸、孩子的教育費、家庭生活銷……一旦失去穩定的經濟來源,問題便會一個個接踵而來。
「趙先生你想必不曾領會過任何經濟壓力吧?」她質問他,嗓音不覺有些尖銳,「一個年收入過萬的人怎會明白那些小市民的生活壓力?你我都很幸運,工作了幾年,都有一筆為數不小的積蓄,又是單身,一人飽全家飽。可這社會上有許多人並不如我們這麼幸運,他們有孩子,有家庭,必須挑起養家活口的重擔,一旦失業,全家人的生活都會有問題……」
「那又怎樣?」他冷冷截斷她。
「怎樣?」她氣極,無法相信他的無動於衷,「那你怎麼還能冷血地說裁員就裁員,而且還老是建議那些大老闆裁這麼大的比例?」
面對她尖聲指控他只是靜靜聽著,靜靜迎視她燃著烈焰的明眸,墨潭幽深。
「我不贊成你的說法,於經理。」好半晌,他終於沉聲開口,「首先,我並不認為我今天能有一筆積蓄是由於幸運,那是因為我付出了相應的努力與心血。再者,我可以明白小市民們都有經濟壓力,可大老闆們也有,在公司營運不佳的時候,他們也承受很大的壓力,如果不採取必要措施,只有全軍覆沒。這個時候他們既然聘請我擔任軍師為他們籌劃,我自然要想辦法保全公司的作戰能力。犧牲在所難免,可如果小小的犧牲可以讓整艘軍艦不沉,這樣的犧牲還是有必要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