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次見到上官亞東的人,總是會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上官亞東的五官太冷傲,瘦長臉型上的每道線條都像是巨匠刻意雕鑿出來的不近人情之作。
金邊眼鏡下那對冷如利刃的眼眸,正好與他嚴峻面龐相呼應。過分高挺的鷹勾鼻,加深了他的疏離氣質,薄唇則毫不意外地讓他顯得更加不近人情。
加上他一百八十幾公分的高大身材,更讓他習於以一種居高臨下姿態,睥睨看人。
對於見過他的人來說,「上官亞東」幾乎就等同於目空一切的形容詞。
事實上,上官亞東身為一間在美國股市掛牌的軟體公司創始者,他財富驚人,旗下的軟體工程師遍佈全球,撰寫軟體程式的速度笑傲於各大領域,他確實擁有足以傲視天下的資格。
對上官亞東這樣一個男人而言,「挫敗」是留給別人的形容詞。沒人能從他臉上看到挫敗神色,甚至連他自己都沒看過。
此時,例外。
這一刻,上官亞東正直挺挺地坐在飯店貴賓套房的小羊皮沙發裡,與一個五歲小女孩面面相望著。
上官亞東冷厲的臉上仍是一貫地面無表情,沒人看得出他心中其實無力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喜兒,叫叔叔啊。」坐在小女孩身邊的圓臉中年女子康秀蘭,輕聲催促道。
上官喜兒紅著眼眶,半天之後,她才用羽毛般音量喚了聲:「叔叔。」
上官亞東勉強動了下唇角,當成回應。
他這輩子從沒想過要結婚,對孩子也向來沒什麼好感,自然也毫無和孩子相處的經驗。就連他最誇張的夢境裡,也不曾想過自己的生活中竟會出現一個小女孩。
如同他也不曾預料到,他的哥哥會在三十多歲時,便英年早逝一般。
七天前,他那對喜歡浪跡天涯的哥哥與大嫂在車禍中身亡,而他們被留在朋友家的小女兒上官喜兒則因此倖免於難。
天地一夕變色,不幸中的大幸是他哥哥預立了遺囑,希望他成為小女孩的監護人,省去了一場家產與監護權的紛爭。
上官亞東看著小女孩那張與哥哥有著幾分神似的小臉,胸口忽而一窒。他抿緊了唇,嚴峻的神色看來更加地拒人於千里之外。
康秀蘭偷看了一眼他瞧不出喜怒的冷臉,只覺得他鏡框下那雙眼睛比寒風還冷,讓她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
把喜兒交給這樣一個男人,好嗎?她身為喜兒媽媽的忘年之交,怎麼樣也不忍心把這個驟失雙親的小女孩,丟給這麼一個冷血男人。
「其實,我們夫妻想收養喜兒……」康秀蘭試探性地開口。
「喜兒是我哥哥的孩子,他希望由我來照顧。」上官亞東眼色一凜,凜色雙眸直接對上康秀蘭。
康秀蘭心頭一寒,低頭看著縮在身邊小女孩,心裡又是一陣不捨。
「但是,喜兒和我們夫妻都很熟。她爸媽離開之後,她也一直都和我睡——」
「喜兒早晚都得適應我。」上官亞東冷冷地打斷她的話,不想任何人違反他哥哥的最後遺願。
上官喜兒不敢看這個凶叔叔,一手緊揪著阿姨,小手拇指直接就往嘴裡塞去。
「請問你打算何時帶喜兒回家?」康秀蘭直截了當地問道,只想替喜兒多爭取一些。
「飯店就是我的家。」他已經在飯店居住了數年,不認為有改變的必要。
「飯店沒法子養育孩子長大,喜兒比一般孩子更需要安全感。我相信她在天上的爸媽也是如此希望的。」康秀蘭低頭看著小喜兒,她拔出那隻小手,努力不讓自己紅眼眶。
小喜兒又在咬手指頭了。自從她的爸媽過世之後,喜兒的手指頭就被咬得無一處完整皮膚,處處血跡斑斑。
上官亞東隨著康秀蘭的視線望去,臉上表情頓時凝結成冰。
小女孩的手被咬得無一處完好!
他一個三十多歲的人,在驟聞哥哥過世的噩耗時,都還難受了好幾夜無法成眠,遑論是一個五歲小女孩。
上官亞東心裡忽而一陣悶窒,他驀抬頭看向康秀蘭,很快地說道:「我會盡快處理好房子的問題,這星期應該就能搬出飯店。」
「那麼,我今天就如律師所交代的,把喜兒交給你了。」小女孩拚命往她的懷裡鑽,但康秀蘭除了紅眼眶之外,實在是無計可施。「但是,我會定期去探望喜兒的。」
「我希望她不要因此養成依賴習慣。」上官亞東皺起眉,嚴聲說道。
「她只是個五歲小孩,請你不要用成人標準來要求她。」康秀蘭擦去眼淚,怒瞪著上官亞東。
「我知道她是個五歲小孩,我會找一個經驗豐富的保母陪伴她。」上官亞東以公事公辦的口吻說道。
康秀蘭想發脾氣,但她看著這男人固執的臉龐,知道自己能做的,實在是不多。所以,她低下頭捧住上官喜兒的小臉,柔聲說道:「喜兒,阿姨昨天已經說過了,我很想很想陪你,但是你的爸媽希望你和叔叔住在一起,叔叔會好好照顧你的,阿姨保證每個星期都會去探望你……」
上官喜兒沒等她說完,就緊緊拉住阿姨的手,漂亮大眼睛裡噙著淚水,卻又不敢哭出聲來。
康秀蘭看著她努力裝勇敢的模樣,忍不住還是掉下了眼淚。
上官喜兒把臉埋進她的懷裡,也哭了起來。
「康小姐,目前最重要的事,應該是讓她情緒穩定,不是嗎?」上官亞東皺著眉,遞過面紙給她們。
康秀蘭接過面紙,替兩人拭好了淚,又摟著小孩安撫了好一會兒。
「阿姨要走了。」康秀蘭低聲說道,慢慢站起了身。
上官喜兒緊拉著康姨的手不放,也跟著站起身。
「喜兒乖乖坐好。」康秀蘭說道,看了上官亞東一眼。
上官亞東走到了上官喜兒面前,彎身對她伸出手。「我是上官亞東,你爸爸的弟弟,你的叔叔。」
上官喜兒看了康姨一眼,猶豫了一會兒後,這才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