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太習慣用薪資所得來判斷一份工作的可不可行,卻忘了深究背後堅持的信念。很多人無法理解,甚至不諒解,質疑她為什麼不到光鮮亮麗的醫院工作,而願意終日與死亡為伍。
無所謂,她不需要那些人的明白,她只要不愧對自己的選擇就夠了。再者,面對死人,永遠比面對活人容易,因為死人永遠都不會欺騙。
打從心裡的追求意念一確定,楊耐冬對她的好感指數就呈現直線上升。
他心裡非常清楚,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能夠如此絕對的吸引住他的目光,但是練姬樁卻輕而易舉的辦到了,就像現在,僅僅只是望著她發光的眸子,他都無比渴望著想要把身邊的她,緊緊的擁抱在懷裡。
但是,還不行,在她還沒打算卸除她的盔甲前,他的貿然行動只會把她推得更遠而已,他得拿出耐心,一點一滴慢慢的去刺激她,喚醒她潛藏的柔軟才行。
「欸,聽說你曾經在人體農場待過?」她突然別過頭來,對他詢問。
楊耐冬抽離私念,讓自己暫時心無旁騖的回答,「嗯,在那裡約莫待了有幾個月的時間。」
「快說說那裡的情況。」練姬樁迫切的渴望求知。
「第一次站上那塊土地,應該說心裡是非常震撼的,感覺自己跟死亡竟是如此的緊密,空氣裡的味道很可怕,但是,一想到有多少寶貴的知識在那裡被找尋出來,心裡的恐懼變得很渺小,龐大的敬重卻如此簡單的油然而生。」
練姬樁露出神往。
「我還記得第一天的早餐會報裡,我吐了,而且是吐到渾身癱軟,一整天都無法進食。只要看見食物,就會想起會報裡曾經出現的腐敗畫面,那時我以為我幾乎從事不了這份工作,是巴斯博士的精神不斷的砥礪我去克服。或許有人認為他太過瘋狂,但是,我認為那是一種對知識的執著。
「我一直覺得人體農場是個超乎人性的神聖國度,會被社會輿論如此撻伐攻擊,是因為它已經凌駕在人性之上了。
「負責主導的巴斯博士利用那些死體,建立可以幫助法醫科學化的數據資料,儘管貢獻非凡,但是輿論的浪潮也超乎想像的兇猛,若不是有很堅定的想法,一般人是無法持續下去的。
「可是平心而論,如果不是人體農場的存在,很多關於法醫專業的知識根本無法這麼被輕易的取得。
「這的確是一個極端兩難的局面,沒有那些犧牲,根本無法獲得如此寶貴的資料紀錄,這些成功,注定無法避免的伴隨著龐大的指責而來。也因為看到那些崇高的理想被付諸實行,當時,我心裡下了一個決定——」
「是什麼?」
「倘若有一天,我生命不得不凋零,我希望我能回到人體農場,讓我的軀體可以為這個世界,做最後的貢獻。」楊耐冬說。
他的話,在練姬樁的心裡投下一抹對人類世界的溫柔。
她很感動,也沉默了下來。
曾經,她認真的思考過人體農場存在的意義,繼而又想到,她呢?自己又能做出什麼樣的貢獻?
「原來,你也跟我有同樣的想法。」她低低的說。
這時,車身在紅燈下暫時靜止。
「對了,楊耐冬……」她無預警的朝他投過視線。
驀然,眼前這熱切的目光,強悍得叫人大受震撼,叫練姬樁根本來不及吐出嘴裡的發問,就徹底的啞了。
晶透的燦黑,在眼眶裡奔竄,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開始躁動起來。
他又在凝視著她了,銳利得彷彿要把她整個人穿透了似的,在他眼前,她就像是個赤裸的孩子,無法遮蔽。
緊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在青紅交雜下泛出極端的白,只為了掩飾那股從身體裡發出的不自覺的輕顫。
微啟的唇,欲言又止,看在楊耐冬的眼裡,可是一場美麗的誘因。
他的眸色轉濃,顰起眉宇,下一秒,他決定放棄抵抗,選擇再一次大膽的靠近。
眼前的俊臉飛快的放大,察覺了他的靠近,練姬樁清楚的知道那是什麼意圖,她緊張的低側身去,錯開了雙唇直接的碰觸,然而他的氣息,卻無可避免的落在她的頰畔上。
兩個人都愣了一下,在這一秒鐘裡呈現空白。呼吸,貼著彼此。
叭——
尖銳的喇叭聲,粗暴的拉開兩人的貼近。
他們像是受到極端震驚似的,各自彈回了座位上。
後頭那些喇叭聲活似凶禽猛獸,不斷的催促著練姬樁得在第一時間內重新駕馭車身,繼續朝目的地前進。
明明什麼都沒有改變,卻又什麼都變了。
「哈,怎麼突然這麼安靜,我們乾脆來聽聽廣播好了,呵呵……」
驚覺車廂裡的氣氛靜得叫人心亂如麻,乾笑之餘,練姬樁掩飾的伸出手指,正要往一旁的廣播按鈕觸碰去——
不同於她的冰涼,楊耐冬的手帶來溫暖,即時的包裹住她的手,阻止這份寧靜被破壞。
瞬間,那股不容忽視的電流急竄過她身體,震撼了她的細胞,她本能的想要收回手,可他卻完全沒有放手的意願。
她震驚得兩眼發直,完全不敢去看身旁的他目光會是怎樣的熱烈。
情緒承受到極限,她驚叫一聲,強行從他的鉗制裡抽回了手,旋即死扣著方向盤不放。
她起伏賁起的胸口,洩漏了一切。
楊耐冬輕扯嘴邊的弧度,沒再繼續刺激這緊繃的靈魂。他知道,固若金湯的城池已經開始崩解。
練姬樁像個機器人似的,僵硬的直奔辦公室,把他遠遠的甩在後頭。
「早啊,姬樁!」連裕芬已經在座位上。
「早、早……」她勉強扯動臉頰,擱下外套,抓起水杯就往隱密的茶水間躲。
連裕芬納悶的看了行為異常的練姬樁一眼,回過視線,不同於練姬樁的慌張,尾隨在後的楊耐冬則是氣定神閒、從容不迫的走向自己的座位,並主動向連裕芬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