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經聽過許多次,延壽還是非常專注地聆聽著,神往著那傳說中的另外一個世界。
「侍女們說他有雙奇怪的眼睛。」
「你這是明知故問了,公主殿下,真正看過他眼睛的人可是你啊。」
延壽苦笑。「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你覺得我能看見什麼?」
「公主。」隨墨清秀的臉上泛著薄怒。「快別胡說了,你此刻自然是活得好好的。」
延壽沒答話。隨墨對她最是偏心,聽她們說就連她死了,隨墨還是隨侍在她身邊,待她彷彿活人一般。
「聽說他有一雙『流銀之瞳』,那是一雙會發光的眼睛。聽說認真望著他的眼睛時,會看到其中有水銀般的光芒在流動──那是妖怪吧?」
延壽忍不住噗哧一笑。這倒好,找個妖怪來救她這活死人。
望著公主終於有了顏色的臉蛋,隨墨的心軟軟地泛著溫柔;若能一直這樣就好了,但願那位辛大夫真的能救公主脫離那可怕的地獄。
「隨墨,今晚的宴會很盛大吧?」再度望向倚水樓,延壽幽幽歎口氣,她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再聽到那美好的樂音了。
「嗯。」瞭解她的心思,隨墨在床側坐下。「要不要我命優伶過來彈幾首小曲給公主解悶?」
延壽搖搖頭,目光注視著遠處燦爛的燈火。「不用了。單是這樣看著,我已經覺得很高興……」說著,淚水輕輕滑落她的雙頰。
「不只是宗主,我們全都很高興。」隨墨強忍著內心的激動,臉上只微微泛起一抹笑。「願你從此萬壽無疆,脫離病痛。」
延壽沒有答話,回頭望著隨墨臉上淡淡的笑,知道這已經是隨墨的極限。她輕輕捏捏她的手,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就在這時候,窗口突然人影一閃,隨墨才回過神來,床前已經站著一條笑盈盈的身影。
「殿下!」隨墨惱火地低嚷:「您又這樣過來了!終有一日──」
「終有一日我會死在你的鷹爪之下?」
隨墨薄唇一抿,惱恨地冷哼一聲。
疾風笑著翻上了床,手裡提著一壺酒,他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無拘無束,俊美無儔的臉探到妹妹跟前,親匿地磨磨她的鼻子。「嘿,你回來啦。」他這樣說著,好似延壽只是趁著天氣好,出去遛了一圈似的。
一看見他,延壽忍不住要哭;即便她的心已被病痛折磨得千瘡百孔,對著這個被人譏笑為癡傻的大哥,她再也無法佯裝堅強,雙手攬上哥哥的肩,忍不住嚶嚶哭泣。
「傻瓜,哭什麼,我早知道你走不遠。」疾風大笑,似個瘋子。
這對兄妹,一個瘋癲,一個久病。
隨墨望著他們,不由得又歎口氣……今天晚上歎的氣可真多。傳說這可是會折壽的──她臉色驀然一變,一股不祥的預感自心底泛起。
這到底是怎麼了?今晚是大喜之日,是舉國歡欣的時刻,為何她……為何她總是開心不起來?為何她總感到一股憂愁?為何她總聞到空氣中隱約傳來的血腥之氣?
遠望倚水樓,那裡燈火通明、歌舞昇平,宗殿內已有許久許久不曾這麼熱鬧了;但在那搖曳的燈火下,她彷彿看到某種不祥的陰影正在步步逼近……
***
這裡一點都不像是皇宮。
至少,不像他所知道的皇宮。
以巨木搭建而成的宗殿遼闊空曠,參天巨木屹立著,隱約透露著一股神聖不可侵犯的氣息。這裡沒有華美不實的裝飾,更沒有金碧輝煌、雕樑畫棟造成的假象;這間宗殿像是從岩石中長出來,依靠在水神的懷裡,由巨木支撐而成,有著頂天立地、震古爍今的氣派。
他看不到穿著鍾甲巡邏的禁衛隊,看不到手持兵刀、表情肅殺的禁宮衛士,每道門扉旁的確都站著衛兵,但他們都穿著輕裝,而且他們的武器只是幾把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短木棒。
這裡人數最多的是宮女。居然沒有太監?那麼後宮嬪妃的清白到底誰來守護?
風穿過宗殿大門,花香在這裡呼嘯著奔馳,冰冷的青石地板迴盪著他們的腳步聲。
這座古老的宗殿像是有著歷代守護者的英靈在迴盪,神聖而莊嚴,凜然中彷彿可以聞到當年建造這裡所付出的血汗氣味。
從三人高的側門離開宗殿,四處花木扶疏,青石地引導他們來到倚水樓,樓外早有宮女低頭恭謹守候。
在倚水樓的廳堂裡坐下,他沒看到「宗主」的位置;照理說在東海之國,「宗主」等同於皇帝,皇帝自然該有龍位,但這裡沒有。偌大廳堂將位置整齊地排成口字形,沒有哪邊比較突出。
宗主宇文祥瑞的位置就在正中間,左右兩側分別還有三個位置,每排七人,一共有二十八個人參與這場盛會;他的左右兩側自然坐著淼森跟熾磊。
華美精緻的紅燈籠掛滿倚水樓的每一處角落,照亮廳堂內每張歡暢愉快的臉孔。
他們穿著華美,卻不拘謹,這些人看來只是來參加一場豪宴而非「國宴」。
國宴的氣氛肅穆且沉悶,幾百名優伶會唱著隆重得教人連想打瞌睡也辦不到的詩歌──這裡只不過像個尋常的紅樓酒館,只是位置大了些罷了。
「誠如在下在船上跟先生提過的,我東海之國乃是隨秦代徐福出海的後裔,即便我們離開了中土,但我們仍以中土人民自居,所以雖名為『東海之國』,但實際上這個國家並沒有國王,也沒有皇帝;東海之國數百年來由十三個大姓宗族共同治理,每隔三年,十三位領主會共同推舉出一位真正的『宗主』。現任的宗主宇文祥瑞是我跟熾磊的恩師,他已經擔任宗主有五屆之久。雖然歷來連任宗主之位長達數十年的名主時有所聞,但在下的恩師絕對是當中的佼佼者之一。」
廳堂之內正演奏著清平樂,艷美的舞姬在場中搖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