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無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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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頁

 

  辛無歡閉上眼睛,什麼話也沒有說。如果熾磊沒有受傷,此刻辛無歡恐怕已被他一掌斃命;如果淼森不是嚇得只剩下三魂沒了七魄,那麼他會使出家傳的分筋錯骨手,好好的問個明白。但他們什麼反應也沒有,眼前這人令他們完全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此時馬車已經奔馳到了碼頭,一條龍形大船正候著他們;馬車從碼頭上飛躍而起,在晨光中竄入龍船敞開的腹中,龍船濺起了水花,在金光中駛離碼頭。

  ***

  「死了。」

  「死了?」宇文祥瑞潰然跌坐在地,雙眼無神地望著雪白床鋪上女兒毫無聲息的軀體,眸裡湧出兩行淚水,卻失神得忘了哭。

  他哭不出來。

  養在手心裡一十八年的女兒居然就這樣走得無聲無息;女兒的臉面看起來那麼平和安詳,與她平日受折磨的樣子截然不同。她走了、死了、解脫了──女兒幼年時那活潑可愛、粉雕玉琢的模樣猶歷歷在目……

  「我不准!」

  驀地,他爆出大吼,雙眼冒出火花,緊緊揪住太醫院醫者的衣領,將他拖到跟前。「給我治!無論如何都要讓她死而復生!我不准她死!」

  「宗、宗主……」醫者嗆咳著,越來越緊的衣領讓他喘不過氣來。「屬下……屬下真的……無能為力……」

  「人死不能復生,宗主節哀。」

  周圍的人們全都跪下了,他們低垂著頭,神態恭謹又嚴肅,但私心裡卻為公主感到高興。

  是的,也該是時候了,任何一個人那麼辛苦的活了十多年,無論如何那種痛苦折磨都不該再繼續下去;更何況眼下東海之國正處於動亂之際,正需要宗主全力應付。雖然不該這麼說,但……公主的確死得其時。

  「不!不……」宇文祥瑞哭號著,伏在女兒身上,聲嘶力竭的號哭令人聞之鼻酸。誰會想到堂堂一國之主的他會因為女兒驟逝而失去了方寸?他從來都是最冷靜自製、從來都是寸寸機心、步步為營,如今他卻哭得像個孩子似的。

  「宗主,請您保重龍體,國事為要──」

  「你!」宇文祥瑞突然抬起佈滿淚痕的臉,怨毒地注視著太醫院的太醫。「就是你!你替公主治病多少年了?好好一個女孩兒交到你手上之後卻日漸憔悴,終至不治!你醫術不精、昏嘖無能!來人!給我拖下去砍了!」

  「宗主饒命啊!」醫者仆倒,跪趴在地,渾身顫抖。

  沒有人見過宇文祥瑞如此震怒的模樣,從來沒有!

  「宗主三思,生死有命──」

  「連同從中土抓來的那幾個醫者、醫事局那些無能的傢伙全部給我拖出去砍了!」

  宇文祥瑞憤怒地嘶吼咆哮,此時此刻,他已沒有「理智」可言,他只知道這太痛了……失去女兒的悲痛,遠遠超過他能承受的程度。

  他要其他人跟他一樣痛!

  雪白柔荑輕柔地搭上他的肩,他狂怒之際回頭,卻對上了那雙帶著濃重哀傷淒然的明亮眸子。

  她是他這一生唯一收的女徒,也是十二領主之一、背地裡被稱作像豺狼一般的女子,然而此刻她眼神中充滿瞭解,她甚麼話也沒有說,什麼話也不必說。

  他抱著她柔軟的腰肢哭得肝腸寸斷,此刻他們已不是師徒,沒有尊卑之分;他只是一個失去愛女、痛不欲生的父親。

  守在公主榻前的隨墨默默抬起臉,冷冷地望著前來致意的女子。她是嬴之華,有著蛇蠍心腸的女人;她不明白宗主為何看不出來這女人艷美的外表下隱藏著怎麼樣一顆毒辣的心,更不明白嬴之華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前來致意,這分明是趁火打劫!

  可是她沒有立場說話。握著公主已然冰冷的手,她悲憤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這一切都與公主無關了,幸好公主再也看不到了……

  理智悄悄回到宇文祥瑞的腦海裡,他悲傷得抬不起頭,只能虛弱地鬆手放開嬴之華,轉身無力地靠著女兒冰冷的屍身,揮揮手示意禁衛將太醫拖出去。他的背影顯得那麼沮喪、絕望──但已經沒有了殺氣。

  後來的人會說嬴之華消弭了一場極可能發生的殺戮,是她的溫柔睿智讓失去理智的宗主清醒──或許這是真的。或許。

  就在這時候,地鳴了。

  隱隱約約地,彷彿天地也為之同悲,天上落下了綿綿細雨,而東海之國的大地微微震動,久久不息。

  這一天,東海之國舉國同哀,宗主發佈國殤,公主宇文延壽病逝艷陽湖,享年一十八歲。

  ***

  他只有在年幼之時搭過船,而那一次他躲在暗無天日的船艙裡,只聞到令人作惡的恐怖惡臭,耳邊只聽到侍從們緊張粗重的呼吸聲;他不知道原來站在甲板上欣賞海上風光是如此愜意的事,也不知道原來船可以走得如此之快。

  海風徐徐,天邊閃爍著七彩霞光,海上平靜無波,威武無匹的龍船昂首吐信,彷彿可以就這樣一路航行到天涯海角。

  這時淼森來到他身邊。行路慢慢,嘴裡吟哦著古文: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髻彿若有光,便捨船,從口入。

  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要還家,設酒、殺雞、作食。村中聞有此人,鹹來問訊。

  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此人一一為具言所聞,皆歎惋。餘人各復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數日,辭去。此中人語云:「不足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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