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匆忙離開太清池後,他從未想過會再與她相見,更別提今天在城樓上還意外救了她。
看看自己為救她而刮傷的手背,他笑了,感謝老天讓他那時候剛好在那裡。
不過,當想起今天在城樓上聽到真定侯與郡主的對話時,他的笑容逸去。雖然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小聲,但是他聽到了。
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個人!
當時郡主是這麼說的,而他知道「那個人」正是自己。
她找他幹嘛?他忐忑不安地猜測著,難道是在太清池邊的相遇?可那時他並未冒犯她啊,好吧,就算自己赤身裸體在池中洗澡對她不敬,但那是因為自己並不知道她藏在花叢裡,否則,他怎麼敢在郡主面前脫衣?而且,當時他已經解釋並道歉過了,雖然她那時氣得要他離開,但他不認為她會因此而找他的麻煩。
「高歡,迎駕!」
門外突然傳來不熟悉的諧戲聲,他納悶地走到門前,以為是有人惡作劇。
兩個身穿玄色軍服的男人笑嘻嘻地抬著一隻木箱走了進來。
雖不認識,但從服裝上高歡知道他們是某個貴族府宅的護衛。
兩個士兵將木箱放在桌上,其中一人指著箱子說:「這是給你的。」
「給我的?為什麼?」高歡不解地問。
另一個士兵笑道:「兄弟,這是你救郡主有功得到的賞賜,不過現在你最好先到門口去迎接郡主,別跟在咱們身後轉。」
「郡主要來?」高歡心兒狂跳,回頭往門外看。果真,月光下有兩個女人正向他走來,前面那個丰姿綽約的女子,不是郡主婁昭君又是誰呢?
他暗自吃驚,急忙走出門,準備行禮,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對方已經先對他盈盈一拜,道:「昭君城樓遇險,幸得英雄相救,今夜特來表示感謝。」
高歡單膝跪地行禮,道:「屬下所為乃盡本分,郡主不必掛懷。」
見他不僅俊朗如松,而且口齒清晰,舉止有禮,昭君心頭大喜,對那兩個士兵說:「你們先回去吧!」
兩個士兵行禮而去,昭君再對高歡說:「你起來,我有話對你說。」
看著她走進房門,高歡非常不安地跟隨在她身後。這間他住了兩年多的屋子一向令他滿意,可今天他卻覺得十分寒酸和簡陋,他真想將高貴的郡主請到屋外,滿院的月光可比一室燈火要美麗得多。
可是,當郡主面帶微笑站在屋子中央時,他什麼都不能說,只是平靜有禮地請她坐在自己剛才坐過的椅子上,並注意到跟隨她前來的婢女留在了門外,還替他們拉上了房門。
昭君巡視著這間以前守殿宮人住的房間,雖說空間不大,但傢俱完善,除了置於房子正中的桌椅外,靠牆的床榻、長櫃及各種生活用具的擺設都十分整齊有條理,絲毫不像一個獨身士兵的居所。
當她的視線終於轉向他時,她的耳朵裡充滿了自己的心跳聲,她真擔心對方也能聽到那不規則的「咚咚」聲。
他的五官並非絕對地完美無缺,上面有細小的皺紋、受傷的痕跡和艱苦生活的風霜,可是,在她眼裡,那一切都十分地完美。
而他的嘴巴和眼睛最吸引她。那飽滿的雙唇緊抿著,表現出堅強的意志;漆黑的眼睛深邃明亮,其中映照著燭火,彷彿燃燒的火焰,讓她全身發熱發軟。
為了消除那種虛弱感,她將視線轉到他寬闊的肩膀和修長的身軀,可眼前立刻出現了自太清池畔相遇後,就時常闖入她腦海的那具強壯而俊美的男性裸體。
「嗯,你這裡很整潔。」她倉惶地轉開眼睛說道,企圖將腦子裡的影像排除。
他沒有回答,只是用謹慎和猜測的目光注視著她,彷彿想從她突然面紅耳赤的神態中看出她的心思。
「我,我是想問,這裡都是你自己收拾的嗎?」她隨意問著,強自鎮定地走到桌邊坐下,心裡則暗罵自己表現得像個驚慌失措的村姑。
「不是,是朋友。」高歡迎視著她的目光回答。
朋友?什麼樣的朋友會替人打掃居屋?
是她嗎?想起那個被他赤裸的身體抱住的女子,昭君的心像被馬蜂螫了一下,但她隨即將那種感覺排開,他的過去與她無關,她尋求的是未來,她與他的未來。因此她繼續自己的問題。「高郎以前見過我嗎?」
聽她如此稱呼自己,高歡心頭大震,但仍冷靜地回答:「見過。」
「什麼時候?」看到他瞳眸中剎那間閃過的奇異光芒,她知道自己突兀的稱呼對他所造成的影響,儘管他努力表現出漠然,但她仍看出其中暗藏的熱情。
這個男人的眼睛是最深邃的夜空,黝黑迷人;他的表情如同暴風雨來臨時的海面,深沉難懂,而所有的這些,她都喜歡。
「兩年前,郡主十八歲生日時。」
「十八歲生日?」昭君顰眉細想,隨即眉頭一展,驚喜地問:「獵苑!你是說前年秋天的獵苑圍獵你也在?」
高歡點頭,提醒道:「『妖兔、雄鷹和神犬』,郡主可還記得?」
昭君眼睛撲閃,疑惑地看著他。「那你是……」
「賀六渾。」她迷惑的神情全然沒有了往日郡主的傲慢和威嚴,高歡喜歡她此刻孩子似的純真神情,不由得好心地提醒她。
她頓時恍然大悟,拍掌笑道:「哦,原來你就是那個攆著妖兔跑,戲弄雄鷹,又殺死神犬的賀六渾啊?」
「那是我的鮮卑名字。」高歡微笑著解釋。
「真的嗎?原來『高歡』與『賀六渾』是同一個人哪!」想起那日她的乳母對「賀六渾」的前途及人品的斷語,昭君高興地笑了,她真的沒有看錯人!
她的笑容具有感染力,高歡不覺放鬆了戒備,開心地笑著點點頭。
他們看著彼此,在愉悅的笑聲中回憶起往事……
***
秋日,天空晴朗,清風送爽。
恆安王府慶賀郡主婁昭君十八歲生日的宴席還沒撤下,壽星已在一大群王公貴族的簇擁下,騎馬前往獵苑打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