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穩俐落地交代,不帶一絲感情,宛如只是在交代一件必要的公事。
她低著頭依舊不說話,一雙手緊緊地交握著。
彷彿已經習慣她的緘默,他把她的沉默當作同意。
蹙起眉,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但他卻第一次看到這麼沉穩冷靜的女孩,面對人生的大變故竟還能如此冷靜地面對一切,讓他幾乎無法相信,她只有十九歲。
是的,從外表看來,她就像稚氣未脫的高中生,但事實上,她已經十九歲了,正在某間知名大學念大二。
「餓了嗎?」他皺著眉問。
想當然,她還是不開口。
看著這纖瘦的身子及那僵硬戒備的姿態,他突然發現,她的沉默是因為恐懼,自始至終不肯抬頭是因為她對他充滿了不信任。
化解隔閡最好的方法就是假裝它不存在!易慎人深諳這個心理學的重要法則。
「我請餐廳外送晚餐過來,你想吃什麼?」他禮貌性地問了句,大概料定了她不會開口,又若無其事地拿起電話,逕自向餐廳訂了兩人份晚餐。
「坐一下吧,晚餐很快就會送來。」刻意不看她,易慎人率先走到沙發坐下。
從眼角餘光瞥見她依然動也不動的怔立在原地,他無可奈何地來到餐桌邊,約莫二十分鐘後,門邊的對講機響起,易慎人起身請外送小弟將晚餐送上樓。
坐在餐桌邊,頭頂上的燈光刺眼得活像是,審問室裡讓人無所遁形的檯燈。
甚少在這張桌子上吃晚餐的易慎人,對於今天破天荒在家裡吃了晚餐,餐桌另一頭甚至還坐了個人,感到有些不習慣。
眼前的人兒戰戰兢兢、端端正正地坐在另一頭,她的表現看似鎮定,但他不知道的是——那雙隱藏在桌下的小手卻早已顫抖得不成樣。
「快吃吧!」他沉聲說道,逕自拾筷開動。
從走出看守所至今,從她一路的舉止來看,他以為她大概不會動筷子,但出乎意料的,她的動作雖然遲疑緩慢,但終究還是拿起了筷子,盡力壓抑卻還是顯得有些著急地往嘴裡扒了幾口飯。
餐廳送來的是四菜一湯,簡單卻精緻的菜色,但她卻只夾取放在她面前的那一盤菜,而且伸手的次數寥寥可數,只是拚命吃著白飯。
看得出她真的餓壞了,即使已經很努力想放慢速度,但一碗白飯仍不到幾分鐘就已經見底。
見她拘謹地坐在那裡,低垂的小腦袋卻不時偷望一旁的白飯。易慎人不動聲色地伸手要拿過她的碗,她的手卻牢牢抓住碗沿不放,像是在固守自己重要的財產似的。
「餐廳送太多飯了,多吃點吧!」他若無其事地說。
遲疑了幾秒,她充滿戒心的手鬆開了,他拿過碗,替她添了滿滿的一碗白飯。
將飯碗放到她面前,這次她吃飯的速度慢了下來,易慎人幾次不露痕跡地打量她,發現她的吃相秀氣、動作文雅,有著一般女孩子少有的沉靜氣質。
除了碗筷輕微碰撞的聲音外,餐桌上安靜得沒有多餘的聲響,在今天以前,兩個彼此陌生的人,此刻卻同桌共進晚餐。
別說她覺得彆扭,就連易慎人自己都覺得有些不習慣。
易慎人慢條斯理地吃完碗裡的飯,發現他替她添的第二碗飯也吃得差不多了。
「再來一碗?」他問。
習慣了她的沉默,易慎人不期望她會有所回應,但令他驚訝的是,猶豫半晌之後,她竟輕輕搖了搖頭。
冷靜無波的眸子浮現詫異,她卻依然低著頭不肯迎視他,像是在填飽肚子後又重新有了與他對峙的力氣。
「我帶你到你的房間去。」他站起身,一派公事公辦的語氣。
小人兒跟著起身,默默地跟在他後頭,緩慢的腳步看得出一天下來的疲憊。
帶她走進書房旁的一間客房,裡頭的床單、枕頭,所有一切她所需的東西,都已經由艾芸打點妥當。
「這就是你的房間,床單、枕頭、被毯都是剛換的,衣櫥裡也有你的衣服,盥洗用具都放在浴室裡,若有其他任何需要的東西再告訴我。」他有條不紊地交代。
她有些拘謹的站在原地,僅是點點頭。
「很好,那麼晚安了!」有禮地道了聲晚安,他轉身準備離去。
「對了——」臨出門前,他突然又轉過身來。「我的私人秘書每天早上固定會過來一趟,有什麼需要,你也可以直接告訴她,她會替你處理的。」
她又飛快地點了一下頭,像是巴不得他快點離開。
投下最後一眼,他轉身帶上門。
梁尋音僵立在原地,許久才敢任由目光朝房間四下打量。
純白的色調讓房間看起來顯得格外清爽,整個房間裡唯一的明亮顏色,是床上那一整套的粉色碎花被套及床罩。
她移動有些發麻的雙腿,慢慢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坐下來。
窗戶緊閉的房間裡瀰漫著暖烘烘的空調,但她仍覺得有股止不住的寒意拚命往骨子裡鑽。
她和衣在床上躺了下來,緊緊抱住自己,在這寂靜的夜裡,安靜得只聽得見自己微薄的呼吸聲。
在永無止境的死寂中,她忽然聽到一聲壓抑的嗚咽,像是小動物迷失了方向正無助地哀鳴。
好一會兒,她才發現那個聲音是從自己的口中發出來的。
梁尋音倉皇咬住嘴唇,阻止自己發出任何聲響,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任何人無濟於事的關懷。
閉上眼,她將自己沉浸在思緒的最深沉。
唯有遺忘自己,她才不會再有任何的感覺——
第二章
辦公桌後,易慎人翻開桌上一本卷宗,仔細翻閱裡頭幾十張密密麻麻的資料,眉頭蒙上一層凝重。
梁尋音,一九八七年十月二日出生於台北。
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鋼琴老師,無兄弟姊妹。
目前就讀T大外文系二年級——
看完資料,易慎人已經把她單純到宛如一張白紙的身家背景全都記熟了。
她有著良好的家世背景,還是唯一的掌上明珠,但奇怪的是,她身上嗅不出一絲倍受寵愛的氣息,卻反倒像個被冷落在路邊的小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