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任無情喝止她,語氣由原先的柔和轉為凌厲,「有點風度,別這樣口不擇言。」
她瞪他,神情不可思議,「你說我沒風度?」
「我就是那麼說。」他依然冷靜。
她卻無法同他一樣冷靜,「你不相信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就是不相信我!」她悻悻然地打斷他,「因為你也跟冠雲一樣,被那隻狐狸精迷住了,你們全都一樣!」
「冷靜點,澄心。」
「我很冷靜,天殺的冷靜!」她銳聲喊,尖利的嗓音劃破寂靜暗夜,驚得四周沐浴在寧和月光下的草木陣陣輕顫。
任無情苦笑,「你這樣大喊大叫的能稱為冷靜嗎?」
「是啊,我是大喊大叫,是歇斯底里,是十足像個罵街潑婦。」她負氣的語音充滿嘲諷,「而你們一個個都冷靜鎮定,神清目明,理智到被她一張假面具所蒙蔽!」
「我知道你不喜歡她……」
「我是不喜歡她!我討厭她!」
「可她畢竟是傲天的未婚妻……」
「那又怎樣?有必要死賴在我們任家不走嗎?大哥能不能活著回來都還不一定呢,她真以為自己能嫁入任家……」
一雙鋼鐵手臂驀地拽住任澄心肩膀,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好痛!你幹什麼……」她高聲抗議,話語卻在眸光與任無情相接後驀的消逸空中。
好——好可怕的一張臉!陰冷、蒼白,俊朗的五官糾結在一起,成了令人恐懼的猙獰。
二哥一向是溫文儒雅的啊,有如天神般光明俊逸的容顏,怎麼會在轉瞬間成了地獄撒旦?
「二哥,你……你怎麼了?」她怯怯的、猶疑地問著,不覺打了個冷顫。
他沒有立刻回應,依舊是那麼陰暗可怕的神情,眸中掠過幾道暗沉光影,「不准你再那樣說,聽到沒?」
「怎麼……怎麼說?」
「傲天還活著,絕對還活著。他會回來的——你聽見了嗎?」他一字一句,圈住她的黑眸冰冽寒酷。
「我——」
「聽見了沒?」
「聽見了沒?」
陰冷嚴酷的嗓音逼問著她,像最尖銳明亮的利刃狠狠在她早已殘破不堪的心上一道道劃開裂痕。
「我問你到底聽懂了沒?你既然答應了我的條件就等於把自己賣了!把自己賣了你懂不懂?就是一切要聽我的,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一點點反抗也不行!」
「我懂。」幽遠空靈的嗓音回應著問話人的冷酷,蒼白無血色的清秀容顏削瘦見骨。
「聽懂了最好。那麼現在就給我出去。」
「出去?」大大的眼眸呆滯而茫然。
「出去招客人啊。」濃濃的嘲諷伴著冷笑揚起,「招客人懂不懂?就是站在門口,看哪個經過的男人願意上你,帶你開房間。」
「我明白了。」瘦弱纖細的清秀少女點點頭,舉起細細長長的腿,緩緩地朝熙來攘往的門前走去。
每一步,都是絕對的困難與痛苦。
她知道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地獄,這步伐一邁開,就再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她將永遠沉淪。
但又如何?早在幾天前她就已經墮落了,墮落得徹徹底底,現在不過是將自己再打入更深一層的地獄而已。
已經無所謂了。
劃開少女嘴角的,是一抹淒楚自嘲的微笑。這樣的微笑在她仰起一張清麗脫俗的絕世美顏,瞳眸凝定經過她面前的第一名男子時,仍然不曾稍稍淡去。
「你要我嗎?」她問,語音低微卻清晰無比。
男子似乎怔住了,俊朗年輕的臉龐寫著極度震驚。
「只要幾百元,你就可以得到我。」她解釋著,嗓音清淡幽渺。
夜,未央,還被滿街霓虹狂放地佔領。
在幽暗墮落的不夜城一角,一名少女正輕聲問著經過她身邊的青年男子。
你要我嗎?
「不要、不要!不要這麼說,不要這麼問,不要……」
她在夢魘。
望著她在枕邊不停轉動的蒼白容顏,那一顆顆細細碎碎從額前迸出的冷汗,任無情心痛地察覺到這一點。
她正作著噩夢,一個緊緊糾纏她不放,極度苦痛的黑暗夢魘。
那夢魘,奪去了她習慣覆於面上、冷漠淡定的偽裝,裸露出清楚分明的恐懼與痛苦。
「不要……不要碰我,求求你們……」她低喊著,極度壓抑的嗓音依然藏不了驚慌與恐懼,緊緊攢著的秀眉因汗而濕潤,更加糾結。
「不要,不要……」
一聲比一聲更加細碎、更加驚慌、亦更加壓抑的求懇終於奪去了任無情的冷靜。
「醒醒!水藍,醒醒!」他低喊著,一面用手背輕輕拍打她汗濕的臉頰。
她毫無所覺,依舊沉淪於暗黑之中,嬌軀更緊緊弓著,蜷縮於大床一側。
「醒一醒啊,水藍,你在做夢,是夢啊!」他繼續喊道,伸出雙臂想撫慰顫抖的身軀,卻反而引來她一陣激烈掙扎。
「放開我!她尖叫著,「放開我!」
「是我,別怕,水藍,是我。我是無情啊。」他定住她扭動的身軀,急切低喊。
她彷彿沒有聽見,窈窕的嬌軀依舊毫不放鬆地掙扎著,而他,驚恐地發現她的眼瞼不知何時早已展開了。
她的眼睛已然睜開了,可她卻看不到他。
她看不到他,那雙煙水美眸的瞳孔沒有定焦在他臉上。眸光穿透他,直抵另一個時空。
她看著另一個世界。
他慌亂了,莫名的心疼忽地攫住他,令他不覺展開雙臂急切地擁住她,緊緊地,像環抱著一尊易碎的玻璃娃娃那樣小心翼翼。
「怎麼回事?水藍,是怎麼回事?你沒看見我嗎?你還做著噩夢嗎?」他沙啞地問著,將她螓首緊緊壓在寬厚胸膛前,下頜抵住她柔細的秀髮,「你究竟看見什麼了?是什麼讓你如此害怕?」他問著,一句又一句,連綿不絕,句句皆是沉痛心疼。
她彷彿感受到了,感受到他的沉痛與心疼,身軀不再激烈扭動,緩緩停止了掙扎。
而一張秀顏,顫顫地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