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有心理準備。」她倔強地回應。
這樣的倔強激起了他的怒意。她明明害怕的,明明壓抑了滿腔恐慌與不安,卻總要在表面裝出這樣的神氣鎮定與冷漠!
「你以為這種不惜犧牲自己的復仇很偉大嗎?你以為你那些死去的親人會因為你為他們復仇便因此得到安息嗎?」
「他們會的——」
「不,他們不會!他們要的是你在這世上快快樂樂地活著,而不是為了報復,將自己推落地獄深淵。」
「我早已經在地獄了……」
「你又要說自己早已經沉淪,沒有人可以救你了嗎?」他截斷她,黑眸灼亮,閃著燙人火焰,「我不信。水藍,即使你真的已經墮落地獄,我拼了命也要把你拉回來。」
「你——」她瞪他,只覺不可思議。
「我是認真的,水藍。別質疑我,我一向說話算話。」他深深望著她,神情與語聲同樣堅定。
而她,不曉得該如何回應他的堅定,只能怔然望他,心神迷惘。
「你的經紀人告訴我你準備搬離任家?他突如其來一句。
她怔然點頭。
「想逃離我?」他敏銳一問。
她驀地呼吸-緊,咬牙,「我不該嗎?你知道了我的身世,看透了我的真面目,我還能不離你遠一點嗎?」
他不語,默然凝定她半晌。「你不必逃離我的。」
他嗓音沙啞,手臂一伸,輕輕撫上她沁涼的頰。
她身子一顫。
「你不必逃離我,水藍,我不會傷害你。」
「我知道。」她怔怔望著他,嗓音梗在喉頭,「是我傷了你。」她顫著聲調,氤氳著濛濛霧氣的眸子凝睇他好一會兒,「你也是我復仇的對象,無情,你也是……」
「我知道。」他微微地笑。
黑眸中的霧氣驀地散去,綻出懾人的清亮,「為什麼你還能如此鎮定?」
「因為我感覺到了。」
「什麼?」
「我感覺一一你喜歡我。」
第七章
我感覺你喜歡我。水藍,我想你對我產生了感情。
整夜,他低沉微啞的嗓音不停在她耳邊迴旋,一遍又一遍,一回再一回。
而她快瘋了,被那樣自信又深情的宣言奪去了所有的鎮靜。
她沒有,她根本不喜歡他!是他誤會了,自以為是,胡言亂語!
她一點也不喜歡他……
想著,她星眸回斜,凝上了他在一旁靜靜打著盹的俊顏。
那張線條分明的臉,清醒時溫文中蘊著銳氣,沉睡時同樣溫文,卻因為黑眸蘊含的英睿隱去了,神態添了幾分男孩似的稚氣。
而那性格有致的嘴角甚至是微微彎著的,抿著某種淘氣況味。
殷水藍望著,不禁剎那失神,怔然於那從一個完全的男人身上流露出的少年氣韻。
他是個男人,可睡顏卻像個少年,致命吸引著她倔強的神魂。
她驀地掩上眼瞼,心底,悄悄歎了口氣。
她在欺騙誰?這樣的心悸,這樣的失神,這樣莫名難喻的心疼與寵愛——她怎還能欺騙自己對他沒有感覺,欺騙自己不曾為他動情?
他說的沒錯,她早愛上他了,在她自己發現之前。
或者,也在他發現之前。
究竟是什麼時候為他動了一顆冰心呢?是那個在任家樓頂,他沉痛著神色語氣宣稱要拯救她免於受傷的漫漫黑夜?或是那個她從噩夢中驚醒,企圖勾引他卻被他拒絕的夜晚?又或是在任家第一夜,他細心為她捧來熱牛奶當時?
或者,都不是。
或許是在更早以前,在她十三歲的那個灰色雨夜,他堅定拒絕一個沉淪少女的性邀約時候。
是的,他正是那夜那個第一個經過她面前的青年,正是那個她從來不曾想過竟會不對她懷有非分之想的青年。
當過往的記憶重現她夢境,當夢中青年的容顏與他的發生了重疊,她終於認清,原來他正是十二年前曾過境她人生的俊朗青年。
他與她雖然只有那夜匆匆的一面之緣,雖然他早已不記得她,但他修長挺拔的形影卻深深烙上了她心版。
他解救了她——或許無法拯救她墮落己深的身軀與靈魂,卻融化了她冰心一角,令她對自己灰暗的人生燃起了一簇小小的希望火苗。
他溫柔真切的關懷,熱情誠意的安慰,說服了毫無求生意志、宛如一具行屍走肉的她,原來還有一點點苟活在這殘酷世界的價值。
她還是她,縱然身軀是不潔的,心靈卻是純潔的。
他那麼告訴她,鼓勵她提起勇氣逃脫那些人為她的身軀與心靈設下的牢籠,到另一個地方開始嶄新的生活。
所以她才會遇上韓影,開始了在孤兒院寄宿的少女生涯。
他改變了她的人生,讓她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
諷刺的是,當她這些年來,利用復仇的意念一點一滴凝聚自己的人生意義後,卻發現他竟是她的仇人之子。
那夜,他說服她相信自己的靈魂依然潔淨,但這十幾年來強烈的復仇意志卻一分一分驅使她的靈魂墮落沉淪。
她已無法回頭。
任傲天、任澄心,尤其當她見到任承庭那張貪婪狡獪的臉孔時,身心便會被一股龐大的憎恨火勢緊緊圍困。
她無法掙脫這樣的復仇烈火,也不想掙脫,她想親手毀滅他們,迫切地想讓他們嘗到殷家人曾經經歷的無盡苦痛。
她想傷害他們,傷害他們每一個人,包括任無情。
在她一顆心還不曾完全為他迷惑彷徨時,他曾經也是她極力想傷害的對象。
她想誘引他愛上她,讓他再次經歷搶去哥哥愛人的痛苦滋味,讓他自責自苦,鞭撻自己的身軀與心靈。
她想那麼做的。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要為他不經意的溫柔體貼而心動?
為什麼他竟會是十二年來一直活在她記憶裡的那個俊朗青年?
為什麼?
如今,她該怎麼繼續對他的家人進行報復?該怎麼強迫自己繼續傷害他的家人、傷害他?
如果不繼續報復,她又怎能對自己死去的家人交代?怎能令他們痛苦的靈魂得到安息?怎能讓自己十二年來咬牙撐持的人生不完全失去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