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季的雨在入夜後,更顯得瑟寒凍人,一個急促而顛簸的步伐,踉蹌的行進在碎石道上。
星子稀微的夜色中,女子一身出嫁的大紅霞帔,原是精心打理的發此刻在夜風中散亂揚飛,與蒼白的神色相映,沉痛的眼神更顯得無措與狂亂。
風回林野,入夜風嘯刺耳,但不停迴盪耳旁的卻是曾經呵護的聲,轉為嚴厲的寒調。
「從此刻起,關家與孟家的關係徹底斷絕!」
她用力搖頭,只想拚命跑,甩掉這不停在耳邊響起的聲,卻絆跌倒在碎石堆上,滾入坡下滿遍的芒草中。
「你感到痛苦?你的痛苦豈比得上本王的萬分之一──」帶怒的聲,一掌赫然扣住她的頸項,力道之劇,像真欲活活鉗斷她的氣息。
驚瞠的雙目,無法說出話語的唇,愕啟著,不解他為何突轉變得如此盛怒猙獰。
「純真的眼神、不解的模樣……你真讓人心疼,總是天真無邪的像個孩子一樣……」
對那張靈雅的嬌顏上所展露的錯愕,冰冷的吐息緩緩貼上她駭張的紅唇,阻斷她掙扎想吞吐的氣息,他在那漸漸蒼白泛紫的唇畔上輕喃。
「堅強又帶著柔弱的無助,這樣的神態媚惑多少人替你賣命,言綸、商將軍、甚至本王,還是左監相蘭若秋也拜倒在你虛偽的假象下──」
她不知道、不知道他究竟在說些什麼?為什麼他忽然這麼生氣?!
悲痛的淚不停的灑落,跌進芒草內的人,淒然的哽噎,不停溢出唇畔。
「停止──停止再用這種無辜、虛偽的面容看我──」
當時她想開口,卻被鉗緊到無法出聲,唇更被他廝磨的封住,幾近與他相對互映的瞳,她望到他瞳中的自己,已是瀕死般的散渙,同時與他瞳底深處一抹痛苦的獰色相纏。
「本王陪你玩了五年的親情、愛情遊戲,哪一點不如你意,你要這樣背叛我──」
遊戲?!雙瞳中的神采像瞬間被打掉般死寂!
就在她以為自己真要死去時,頸子卻傳來放鬆的力量,嬌柔的身軀頓時癱軟在地,她難受得連續咳著,擠著嘶啞的聲,想與他說話,喉頭卻異常的像受創般,無法開口成聲,只能艱辛的抬起頭,只見眼前的人,以輕蔑的眼神俯睨她!
「這樁婚姻最早便是母親的促成,本王曾說過,這不過是一場交易而已,雖然這場交易曾經有過美麗的轉變,可惜你畢竟是孟祥問的女兒,貪婪無恥的本性不會變,身份卑賤的血統,果真是怎麼樣也難扶上檯面。」
面對他咄咄逼來的指責,她唇畔顫著,拚命搖頭想說話,卻只能發出微弱的低鳴聲,直至被他握住下顎抬起。
「本王最恨背叛者,這四年來,細細呵護的你如珠如寶,結果──你給我這種可笑的回報。」
他憎恨厭睨的眸光重重刺穿她,彷彿他終於瞧清她是如何的低下不堪!
幽深的抽泣飄散在淒寒的月夜中,割人的芒草劃傷了她的面容與手臂,右手的掌更因重力碰撞而受傷。
她抬手看著掌心血絲淌下手腕處的印記,幾個天生的紅點胎印綴在雪色肌膚上,乍看像一朵印在腕上的小紅花。
曾經,他的唇貼在這手腕上,溫柔而堅定的告訴她──
「茵兒,以後你哭的時候、難過的時候、快樂的時候,本王都會陪著你。」
假的,世上所有的幸福美夢都是假的!
咬著唇,她踉蹌站起,不在乎芒草割人的銳利,望著淒深幽冷的夜,茫然的舉步而行。
「你以為沒人見到你溜進書房,再將偷得的機密交給隨身侍女嗎?」
那不是什麼機密,她不知道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她想開口告訴他,但無論怎麼開口,聲音就是梗在喉中。
「我們拜了堂,你孟楚茵已是我關家人,是我小平王關長天的妻子,就算是皇上主婚,如果發現妻子的行為有謀害夫家,甚至皇親之實,本王想怎麼處置你,該是沒人能說話了。」他冷峻的長眼眸寒厲的瞪鎖。「如果就這麼給你一紙休書,再對你斷罪,也是本王的權利,無人可干涉。」
休書?!朱紅的唇瓣顫抖著。
「本王答應母親以平王府的權勢照顧你,給你名分,可沒說怎麼照顧。」他忽陰沉的扯唇。「現在拜了堂,也不算違背了母親的承諾,一個在大婚當天就被休離的女子,將遭受世人怎麼樣的恥笑,本王會好好看著你這輩子受盡這種唾笑,這是你自甘下賤的代價。」
淚,再次決堤,喉嚨此刻像燒起般乾涸;水,她下意識的朝前方的河走去,頸部愈來愈像火烙般燒灼,是不是太干了,只要喝了水,她就能開口了?
為何今晚她會出不了聲?忍不住用盡體內殘存的力量,想從喉嚨擠出聲來,隨即一聲淒銳嚎叫,刮人的劇痛像從喉中深處撕開竄湧,一口濃濃的黑血吐出。
駭睜的眼中,她看著掌上的血絲,這才知道自己出不來的聲竟是被毒啞了喉嚨!
她何時中的毒,今晚,她只喝過由他親自倒的酒……只喝過他斟來的酒……一個頓然了悟的意念閃過。
「呵……呵呵……」
急翻起的心緒令她連連吐出幾大口黑血,上湧的氣血甚至從鼻中緩緩淌下。
「原來,你根本是想殺了我,今晚這一場全是預謀好的嗎?」
星子稀微的夜,口鼻的黑血在蒼白的面容上,更如幽魂,淒然而駭人。
「說我和父親一樣,說我和蘭若秋有勾結……」濃黑的血不停的從口鼻湧淌出。「從頭到尾,我只是棋子,一顆你已經決定棄之的棋子……我終究擺脫不了這樣的命運……」
心,緩緩的隨著她滴滴淌落的黑血碎開,她幽幽的仰天淒笑起。
正視這一切吧!孟楚茵,你根本就不是他想要娶的女人,從小到大,關長天心中最愛的女子是誰,她會不知道嗎?從來就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