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嗓音沙啞,「你怎麼會記得那些?」
「我記得的可多了。」他忽地一扯嘴角,收回凝定過往的眸光,看了她好一會兒,忽地翻轉身子,躺落她身旁的草地。
她怔怔然,當他偉岸的身軀離開她的那一剎那,她竟有莫名的失望。
半晌,她好不容易捉回迷朘契慼A側轉過秀麗容顏,明眸凝定他英挺有型的側面。
他彷彿感覺到她的凝視,也側轉頭,朝她微微一笑,「我還記得第一次聽你讀詩。」
「詩?」
「你若是那含淚的射手,我就是,那一隻,決心不再閃躲的白鳥,只等那羽箭破空而來,射入我早已碎裂的胸懷……」他低低念著,微笑加深。
那是席慕容的「白鳥之死」。
薛羽純呼吸一顫,腦海不覺流轉起這首十幾年來在心中默念過千遍萬遍的詩句。
「你若是這世間唯一,唯一能傷我的射手,我就是你所有的青春歲月,所有不能忘的歡樂與悲愁——」她跟著輕輕念著,忽地全身一顫。
他是這世間唯一能傷她的射手,而他,是否也記得所有關於她的青春歲月?
他說他記得年少時的她,記得許多關於她的事,他……難道別有用意?
她凝望他,有股熱切的渴望想認清他瞳眸深處蘊涵的是什麼,但他卻忽然別過頭,英挺的面容朝上,對著向晚天際絢爛的彩霞。
「我記得那回,你懷疑我是因為吸毒才被英國學校退學,回去台灣。」他忽地開口,悶悶地。
「啊,那件事。」她忽地直起上半身,急迫地想對他解釋一切,「我後來知道不是那樣了,無情告訴過我,那件事是我誤會了你。」
「無情告訴你?」
「嗯,他告訴我你是被同學栽贓的,那毒品是被他們藏入你房間,你事先並不知情。」
「你相信?」
「當然。」
「是因為我還是無情?」
「嗯?」她一愕,不明白他問話的用意。
「你相信我沒吸毒,是因為相信我本人,還是相信無情不會騙你?」他問,仍然沒有看她。
「有什麼差別?」
「差別可大了。」他嗓音沉澀,「如果是我親口告訴你被人栽贓,你大概打死也不相信的吧?」
「我不會。」
「不會相信?」
「不會不相信。」她忽地凝眉,望向神情詭異難解的他,「你為什麼會認為我不會相信?」
「因為你一向那樣不是嗎?」他拉扯著嘴角,微微自嘲地,「你早認定了我是不良少年,又怎麼可能相信我的話?」
「我——」她一窒。
「我沒說錯吧?」
她沉默半晌,終於坦然承認,「我承認自己剛開始是對你有些偏見。」
「只有剛開始?」
「我很快就知道自己錯了……」
她悵然的語調驚怔了他,驀地直起上半身,深不見底的黑眸凝向她。
☆ ☆ ☆
「任傲天,你還要繼續踢?」
夜晚,空落暗黑的校園只有操場上還有幾條人影,一個正練習盤球的任傲天,一個在他身旁一面揮汁一面不可思議瞪他的男同學,還有,悄悄隱在一棵參天大樹後的薛羽純。
她不是有意窺視,只是剛剛結束了一個人的留校自習,信步經過操場,見到他還在踢球的身影,一時好奇凝住了腳步。
他是那麼專注練習著,旁若無人,微微仰起的臉龐在柔和月光掩映下顯得格外清秀。
他總是留得這麼晚嗎?她想起那夜,在涼亭裡,也是大約這樣的時分,兩人短暫的交談。
就是從那一夜起,兩人的關係更加交惡了,到了對面不打招呼的地步。
他顯然地討厭她。
薛羽純想,驀地撇撇嘴。
那又怎麼樣?她也討厭他!最討厭那種自以為瀟灑不羈的男生了。
她一甩頭,正要轉身離去時,忽然聽見他身旁的男同學神秘一句,「怎麼樣?要不要來一些?」
「什麼?」任傲天漫不經心地問道,開始規律地練習用頭頂球。
「安公子啊。」男同學說,一面攤開手掌。
「什麼安公子?」任傲天隨意瞥了一眼,莫名其妙,在一旁的薛羽純可是立刻就掌握了狀況。
那男同學竟然建議他吸食安非他命!
「你不可能不知道吧?這是現在最流行的娛樂聖品。」男同學眨眨眼,「你天天練球練得那麼累,難道不想要一些提振精神的東西?」
他默然不語。
「聽說你在英國也來這一套,不是嗎?」男同學繼續鼓吹。
他終於停球,轉過無表情的臉孔,「什麼意思?」
「任傲天,別裝了。」男同學用手臂頂頂他的肩,「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他冷著語氣。
「裝傻?」那男同學似乎惱了,「你敢說自己不是因為吸毒被英國學校退學?」
他沒答話,只那樣靜靜瞪視著面前著惱的同學,黑眸深不見底。
那同學被他看得全身發毛,「看什麼看?」
「我不吸毒。」他淡淡一句,驚得那男同學一愣。
「你不——」
「我不要。」
薛羽純屏住呼吸,看著他抱起足球,俊拔的身形一旋,迅速離開球場。
他竟然沒有接受。
他沒接受男同學有意提供的毒品,就那麼毅然決然離去。
為什麼?他之前不就是因為吸毒才被退學的嗎?為什麼現今能對曾引誘他沉淪的毒品不屑一顧?
他戒了?
或者……根本不曾沾過?
☆ ☆ ☆
「我早該想到你不是那種會耽溺於吸毒的男孩子。」將思緒從青澀年少拉回,她幽幽地、沉沉地說道。
而他,怔怔然聽著,黑眸緊盯著她秀麗顏,不曾稍稍放鬆。
她坦然回視他,星眸澄澈透明,「我向你道歉,傲天。我早該這麼對你說了。」
「你向我……道歉?」他繃著嗓子,困難地自喉頭吐出一句。
「嗯。」
「羽純……」他凝望她,不覺輕輕歎息。
「你原諒我嗎?」她問,十分十分認真地。
他心一緊。
他問他原不原諒她,用那般悵然低微的語調,用一對恍若沉澱著淡淡哀傷的眸子睇著他……
他該怎麼回答?又怎能若無其事地淡然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