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他在這樣一個情境下再度說出那樣的話,不知怎地,就是令他有些尷尬。
尤其兩人身旁還有一個喬星宇正蹙著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
他真不習慣在人前表現自己的情感,真的不習慣。
「你說過的!」見他久久不肯回應,她禁不住微微揚高語調,明麗雙眸已隱約可見波光閃爍。
他一緊,「……沒錯,我是那麼說過。你可以相信我。」語聲雖細微,卻絕對堅定。
她不語,深吸一口氣,大大的瞳眸凝睇他,良久,良久。
終於,落下一顆晶瑩的淚。
「……你不該那麼說的,天兒。」幽幽的一句話自一張線條分明的嘴唇吐出,語調裡蘊含著濃重的思量。
「為什麼不?哥哥。」楚天兒凝望僅一窗之隔的哥哥,一面為他微微瘦削、染滿倦意的臉龐感到心疼,一面又為方才聽聞的話語感到淡淡震撼。
「你要求的,是一個男人只會為他最愛的女人所做的事。」楚行飛緩緩地、一字一句低低說道,「一個男人只會守護他最愛的女人一輩子。」
楚天兒一怔。
但——不知怎地,聽楚行飛這麼一說,她竟感覺微微焦急,嗓音跟著稍稍拉高了分貝,「他答應了我。」
「你不應該要他如此答應你。」
「為什麼不?他是我的貼身護衛啊,他答應了爸爸要好好保護我的。」
「爸已經死了。」楚行飛突如其來一句,看似平靜的臉孔隱隱浮現不易察覺的暗影。
但楚天兒卻沒看到那樣的暗影,她只覺得入獄後的哥哥變得冷酷無情,「只因為爸爸死了,他就可以背棄自己的諾言?」
不,他不可以。
他答應過爸爸,也答應過她——他承諾不離開她的!
她不許他違背誓言!
一念及此,楚天兒不禁悄悄握緊雙手,指節泛白,櫻唇微微抖顫。
隔著玻璃窗的楚行飛靜靜望著她,看著她一張蒼白雪顏忽明忽滅,變化數道光影,良久,他終於沉沉地開口,「墨石沒有必要守那樣的諾言,楚家沒資格那樣要求他。」
「為什麼?」楚天兒幾乎崩潰,用力咬著下唇,倔強的黑眸不馴地注視自己的哥哥,「他從小便被收容進楚家,是我們讓他在龍門有了一席之地,難道他不應該因此感謝我們?」
「這就是你的想法嗎?天兒!」楚行飛語氣忽地嚴厲,藍眸一黯,像被烏雲掩去陽光的天空,「你覺得墨石欠我們?」
「我……不是那個意思。」楚天兒微微低垂螓首,哥哥冷硬的斥責令她恍然察覺自己的自私任性,難言的羞愧湧上頭,「我只是——」她咬住蒼白的唇,不知該如何解釋內心的想法。
她並不是認真以為墨石虧欠楚家,虧欠他們,她只是……只是……只是……不希望墨石離開她啊,她希望他既然曾經許下了那樣的承諾,就該堅守到底。
這樣也錯了嗎?
「你錯了,天兒。」楚行飛彷彿看出她的想法,淡漠地開口,「我們沒資格要求他遵守那樣的諾言。」
「為什麼?」她真的不解。
「因為楚家對不起他。」
「為什麼?」她依然是這麼一句疑問。
而他凝望她,良久,藍眸掠過一道複雜的光芒,「讓墨石的母親慘死的那場槍戰,開槍的不是別人,是龍門的弟兄。」
「什麼?!」她一凜,無法置信,身軀忽地僵直,眸子無神地盯著楚行飛。
「是龍門的人害死了墨石的母親。」他再重複一次,冷靜無波瀾的言語像一把最殘酷的利刃,緩緩切割過楚天兒脆弱的心。
「你說墨石的媽媽……是死在龍門的人手裡?」
「沒錯。」
楚天兒倒抽一口氣,「你……怎能確定?我不相信!」
「是真的。」楚行飛淡淡地面對妹妹的質疑,「我調查過了。」
「墨石他……知不知道?」
「……我不確定。
楚天兒直愣愣瞪向自己的哥哥,「哦,天啊。」她緊緊咬牙,流過心底的是難以驅逐的驚慌與焦慮,「天啊,怎麼會這樣?這簡直……太殘酷了。」她喃喃,呼吸急促凌亂,腦海則驀地陷入一片空白。
好長一段時間,她只是木然地僵坐在原地,讓楚行飛那句恍若青天霹靂的話語一次次撞擊她纖細的神經,拉扯著、絞扭著,毫不容情。
待她終於恍然了梧,原來楚家竟算是墨石的殺母仇人時,繃得極緊的神經更只差毫釐便要扯斷。
難怪行飛哥哥會說龍門對不起墨石,會說他們沒資格要求他遵守那樣的承諾——因為是他們害死了墨石的母親啊,是他們害得墨石失去唯一最親的親人,被迫要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過日子。
而她還一直認為是他們楚家人夠風度,有同情心,收容了他這個無家可歸的小孩,給他食物衣服,還讓他受教育,訓練他成為能獨當一面的偉岸男子。
她一直以為楚家給墨石的是恩,而他為了報恩,本來就該遵照諾言守護在她身邊。
有恩該報恩,那有仇呢?
她呼吸一顫,眼前驀地一黑,一陣急遽的暈眩。
有恩報恩,有仇一一就該報仇吧。
「……所以別再自以為是地要求墨石守著你,學著自己站起來,天兒,我們欠他太多,沒資格再用這種方式束縛住他——」他們欠他太多,沒資格用這種方式束縛住他。
她沒資格要求他陪伴她,困住他的人、他的自由。
她該放他走。
不,不是放他走。楚天兒搖搖頭,凝望鏡中面色蒼白的自己。
是她該主動離開他。
對啊,是她該主動離去,不是嗎?沒理由更沒顏面再繼續糾纏著他。
在得知龍門與楚家對他所做的一切後,她怎能還繼續留在他身邊,受他恩惠?
從父親出事以後,墨石可以說是無微不至地照顧她。因為楚家那幢位於市郊的豪華宅邸被查封了,他便為她特地在這位於諾布山頂的高級住宅區租了一層華貴優雅的公寓。因為知道她習於美食好酒,他還特地請來曾在高級餐廳服務過的廚師打理一切。因為體恤她的精神一直處於脆弱狀態,他對她說話不再像從前偶爾會怒吼責斥,轉為溫柔的輕聲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