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對不起。」
她側耳傾聽他的動靜,聞言心口陡然一熱,眼眶裡不自覺浮起了濕濕的淚霧。
「對不起。」隔著一扇薄薄的木板門,蕭縱橫低低的歎息輕柔得如一縷夢。
她鼻頭酸楚濕熱了起來,心底有千言萬語欲齊湧出口,可喉頭卻偏偏哽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剛剛我太凶了。」他輕聲開口,「我莫名其妙亂發脾氣,是我的錯。」
他在跟她道歉,而且是用這麼低聲下氣的語氣?
繡月閉上雙眼,欣慰歡喜的淚水不禁滑落了頰畔。
傻瓜。
遲遲未聽到她的回應,蕭縱橫心下有一絲慌張——她為什麼都不說話?是不是氣傻了?還是氣到連話都說不出?
更有甚者,該不會是暈厥過去了吧?!
思及此,他陡然變色,當下就想震開房門。
木門就在這一刻打開來了,纖瘦清麗的繡月仰頭望著他,眼睛紅紅,俏鼻也紅紅。
「謝謝你剛剛幫我打發那個登徒子,我心裡是很歡喜的。」她低聲道,「可是以後不准再說,在你心中皇兄和國家尊嚴比我還要重要!」
蕭縱橫一呆,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她軟軟的身子已經投入他的懷裡,雙手緊緊箍著他的腰。
「公……主?」他胸口怦怦劇跳,生平首次手足無措。
「閉上嘴巴,不要說話。」她小臉熱烘烘的,害羞地埋在他寬闊厚實的胸口。
此時此刻,她只想屈服於那一股自心底深處狂湧而出的衝動,緊緊地把他抱著不放。
他的胸膛暖和如冬日艷陽,他的腰桿挺直得像擎天之柱,他好聞的氣息和粗獷剛硬的氣勢猶如一座大山,穩穩地包圍著、保護著她。
只要有他在身邊,她就覺得好安全、好安心、好快活,就算天塌下來也用不著害怕。
如影隨形的死亡陰霾,彷彿也在他面前退避三舍。
反正,在這一刻,她就是很想抱他就對了!
蕭縱橫胸口熱血澎湃鼓蕩,他有一絲遲疑地環上了她纖小的肩頭,然後,就再也放不開了。
在這一瞬間,他才發覺自己的心又重新活轉過來,恢復熱烈激盪的跳動了。
*** *** ***
身處戰場之時,他曾感到悲憫,卻從不曾感到困惑與迷惘。
也從來不會對於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個行動,感覺到宛如置身雲端與迷霧之中,被深深的喜悅與濃濃的迷惑同時困擾著。
可是在她的身邊,他卻時時感受到心頭滋味酸甜莫辨,複雜與掙扎不斷在拔河。
她是長公主。
而他是奉命結束她的離宮出走之旅,要逮她回宮的人。
可是他竟然跟著她一路到了杭州。
「蕭大哥,你看我!你看我!」
蕭縱橫聞聲抬頭,微笑地看著在長滿了紫色小花的原野上,那個快樂地奔來跑去的小人兒。
她蒼白的小臉因興奮和奔跑變得紅通通的,小手拉著一隻線軸,棉線的另一端緊繫著飛在天空中的簡陋紙鳶。
他笨手笨腳做出來的紙鳶,她卻如獲至寶,開心地放了起來。
蕭縱橫心頭一陣溫暖,紊亂矛盾的心情瞬間如斷線風箏般遠颺而去,雙眸笑意隱隱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她笑得像個孩子的歡容。
他也忘了,她是幾時開始喚他蕭大哥,而不是蕭將軍。
「喂,當心——」他圈起雙手放在嘴邊喊,忍不住叮嚀。
「我很好!」繡月高興地大笑。「好好玩哦!你真是做紙鳶的高手,你瞧,它飛得又高又遠!」
他不是做紙鳶的高手,是她的快樂感染了那只簡陋的紙鳶,讓它彷彿有了生命力般,盡力為她在天空中飄揚飛舞。
只要能夠博得她一笑,只要能令她感到歡喜,要他做什麼都願意。
他突然歎了一口氣,想起了不久前,他和公主還在皇上面前信誓旦旦,怎麼也不肯接受聖旨指婚,而現在……
可是現在,她改變心意了嗎?
蕭縱橫望著那一頭又笑又跑、氣喘吁吁的她,心下有些忐忑迷惘起來。
「恩公,」老魯在一旁烤著香噴噴的野雞,手肘忍不住撞了下他。「你和李姑娘是怎麼回事?莫不是日久生情了吧?」
他回過神來,顴骨不自然地泛紅了。「沒有的事。」
公主金尊玉貴的清譽,怎能隨便遭受誤解?就算對象是他……尤其對象是他。
他低低一歎。
蕭縱橫實在是自慚形穢,他只是個武夫,自小不愛習文愛習武,爭戰多年雙手染血,結下的仇敵更是多不勝數,又怎有資格配得起冰清玉潔的公主?
他願意拚死用性命護衛她、守候她,絕對不會讓任何一個人傷害她,除此之外,他什麼都不能,也什麼都不是。
他是軍人,只要邊疆有敵來犯,隨時都要將腦袋別在腰間,衝上戰場殺敵衛國,隨時都要有戰死的心理準備,這樣的他,又如何能給她安定而永恆的幸福?
他眼神蒙上一層淡淡的黯然憂傷。
*** *** ***
杭州真的好美。
綠柳如絲,遊人如織,到處都是春天生氣勃勃的氣息。
他們在杭州最大的「一剪秋水樓」住下,剛剛放下了包袱,繡月就迫不及待跑去敲他的門。
「蕭大哥,開門開門!」她一張小臉滿是期待與快樂。
門打開,蕭縱橫神情溫柔地注視著她,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怎麼了?不累嗎?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我一點都不累。」最近她也不知吃了什麼神丹妙藥似的,體力特別好,尤其一看見他就精神百倍。「你陪我去游西湖好不好?」
「好。」他微笑點頭,「可是你要先睡個午覺。」
「不要啦。」好不容易來到杭州,怎麼能把時光浪費在睡覺上?
「不行。」他濃眉一挑。
她張口欲言。
「李姑娘,你還是聽恩公的話吧,萬一你又累病了可怎麼辦?」老魯不知自哪兒冒出來,熱心地喳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