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歡笑取鬧中流逝,當劉曼笛再度留意手錶時,已是下午四點了。
「我們該回去了,醒塵。」她提醒正仰著頭、帶著神往眼光凝視蔚藍天幕的小男孩,「時候不早了。」
「我不想回去。我們非得要這麼早走嗎?」
「再不趕回去的話,萬一你爸爸比我們還早到家,我們就完了。」
「爸爸不會那麼早回家的。」喬醒塵不在意地說,「他今晚不是還要參加他們研究中心的週年酒會嗎?」。
「醒塵,聽話,你走了一天也累了。」她柔聲誘哄他,「我們早點回去好不好?」
「我不要!」小男孩一口回絕,轉向她的眼眸忽然點亮某種淘氣光彩,「除非老師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下回帶我來坐滑雪場的纜車。」他一面說,一面伸手指向前方往更高處山頂滑雪場攀爬的雙人纜車,「那個好像很有趣。」
「哪個啊。」劉曼苗望向纜車,忍不住笑了,「坐起來的感覺應該就跟摩天輪差不多吧,也沒什麼特別的啊。」
「摩天輪?」喬醒塵眨眨眼,「老師是指遊樂場裡常有的摩天輪嗎?」
「是啊。」
「……我沒坐過。」
喬醒塵略微抑鬱的嗓音吸引了劉曼笛注意,她低頭凝望小男孩清秀的臉孔,這才忽然記起這孩子根本不被允許從事任何戶外活動,自然也包括去遊樂場搭乘摩天輪了。
他當然不曾坐過啊,她怎麼就在無心之間把一般兒童的經歷套用在他身上呢?
她感到微微抱歉,更淡淡心疼,「那我下回就帶你去坐。」
「老師要帶我去?」
「是啊,下次帶你去遊樂園。」
「真的」抑鬱化開,取而代之的是純真笑顏,「你答應我?」
「我答應你。」
「……別答應得太早了!」陰沉慍怒的嗓音忽地響起,逐走兩人臉上濃濃笑意。
劉曼笛與喬醒塵同時驚異地旋身,不敢置信地瞪向那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挺拔身形。
「爸爸!」
「星宇!」
兩人同時叫喚,語調卻是不同的,喬醒塵帶著淡淡恐慌。劉曼笛在力持鎮靜下卻仍掩不住微微歉意。
喬星宇不理會兒子帶著驚慌的神情,逕自上前一步,挺挺的身子逼臨比他矮上十幾公分的劉曼笛,他睥睨著她,星眸綻射令人心寒的冰冽光芒。「你為什麼這麼做?」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
「我……」劉曼笛慌了,心跳猛烈地撞擊胸腔,她深呼吸,鎮定微微凌亂的思緒,「醒塵需要透透氣……」
未完的嗓音消失在風中,她俏顏雪白,星眸怔然的迎向喬星宇冷冽的目光。
她不知道,從來不曉得一向溫文和煦的他也有這樣讓人害怕的冷酷,那對湛然幽深的黑眸原來不一定只有憂鬱,也會有如此冰寒無情的時候——她心韻更亂了。
見她毫無反應,他更加激動了,苦苦找尋兩人將近四小時的焦急與憂慮一瞬間全然爆發,「你竟敢這麼做!竟敢拿我兒子的性命冒險!你沒想過讓這麼一個體弱的孩子上山很危險嗎?山上空氣稀薄,萬一醒塵忽然呼吸不順怎麼辦?你還讓他坐纜車……搖晃不定的,萬一他體力撐不住怎麼辦?你……」
「星宇,冷靜點!」呆怔了好一會兒,劉曼笛總算回神,試圖以平靜的嗓音鎮定喬星宇激動的情緒,「醒塵沒事,他很好……」
「他當然很好!你這該死的女人,他如果有一點事,我唯你是問!」
嚴厲的駁斥彷彿熱辣的耳光,重重擊向劉曼笛柔嫩的臉頰,她瞪著喬星宇,面色忽紅忽白,氣息急促不定。
「你——」她瞪著他,滿腹言語想說,卻一句話也吐不出口。
「我怎麼樣?」喬星宇臉色依舊難看,言語依舊冷厲,「告訴你,你被解雇了!」
「什麼?」她不禁拉高嗓音,不敢相信。
「我說你被解雇了!」喬星宇吼道,絲毫不在意週遭行人對他們投過來的好奇目光,「我兒子不需要你這麼一個不負責任的家庭老師,拿他的生命安全開玩笑!」
「爸爸!」一直在一旁震驚地看著兩人的喬醒塵終於忍不住開口,尖銳的童音焦急而緊張,他顫著蒼白的唇瓣,想說些什麼,卻被劉曼笛突如其來的一串話堵了回去。
「喬星宇!你有什麼資格罵我?你自己才是不負責任的父親!」她對著喬星宇喊道,嗓音凌銳,細緻芙頰染上憤怒而激動的紅霞,「你說我拿醒塵的生命安全開玩笑?你以為我是那種粗心大意的女人嗎?你以為我不比你更擔心他的身體狀況嗎?你以為我會隨隨便便帶的上山,完全不考慮他的體力能否負荷嗎?你才是該死的男人!你才莫名其妙!你以為將自己的兒子一輩子鎖在家裡,對他的健康就是最好的嗎?看看醒塵!難道你不覺得他最近的臉色紅潤多了,精神開朗多了?難道您不覺得他現在這樣子才稱得上健康活潑,比從前蒼白虛弱的模樣好上千百倍?」
「你!」喬星宇倒抽一口氣,震驚莫名,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竟敢對他如此發飆,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他氣憤難當,雙眸卻不禁朝兒子身上一轉,真觀察起他的臉色來。
她說得沒錯。他在心底不情願地對自己承認,醒塵的臉色看起來是比從前紅潤多了,一向灰暗的眼眸也竟然有了淡淡光彩。
而他方才在兩人身後站立的那幾秒鐘,甚至還聽見兒子清脆爽朗的笑聲。醒塵看來……的確是毫無異樣,甚至言語神情還比從前爽朗許多,更像他這個年紀的一般小男孩該有的活潑樣子。
他……的確像是開心多了。
怎麼會呢?領悟了這一點,喬星宇不覺呼吸一滯,面容跟著刷白。
莫非他從前的所作所為全是錯的?他對醒塵如此細心完善的保護其實正是令他如此不快樂的根源?
他是那個造成自己兒子早熟憂鬱的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