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英國。」她輕柔地說,容顏抹上類似羞愧的神情,「其實我一直待在加州一所特殊教育的學校,我十歲時便被送到那兒了,爸爸每回到西岸開會或者巡視業務時都會到學校看我,他不讓我跟你正式見面,因為我……這個樣子……」她輕咬下唇,「爸爸要我多受一些訓練後再與你相見。」
怪不得戚成周會托辭女兒身在英倫不方便與他見面,怪不得他會以這樣的方式與楚家訂下婚約。他當時就覺得奇怪,是什麼樣乖巧柔順的女兒會允許父親在自己事先不知情的情況下為自己許下婚約?
就算他楚行飛甘願當自己父親手下的一顆棋子,難道戚艷眉也會願意?
但戚成周卻信誓旦旦地對他保證,戚艷眉對這樁婚事絕對不會有任何意見,她絕對滿意。
他當時只以為是一個控制慾望強烈的父親自負的說辭,沒料到──
「所以你的父親其實是在你的同意下才向我提出聯姻的建議的?」他問,緊盯著戚艷眉,不肯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的變化。
「嗯。」她點點頭,粉嫩玉頰跟著浮上兩朵淡淡紅雲,「爸爸問我好不好,我就……答應了──」
他聽著,心底逐漸泛上某種似酸似澀,教他無法辨清的複雜滋味。
原來她與他還是不同的,對自己的婚姻,她終究還是握有相當的自主權,比他這個生理心理一切正常的男人還多……
想著,他嘴角一扯,拉開濃濃自嘲的弧度。
而她眸光一轉,彷彿注意到他不尋常的陰沉,秀眉微微一蹙,「你不高興嗎?」
「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他澀澀地問。
「因為你這樣的表情代表不高興。」她深深吸氣,勇敢凝向他的美眸有著淡淡不安,「我又讓你生氣了嗎?」
「不,你沒讓我生氣。我氣的人是自己。」
「你對自己生氣?」她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
「其實也不是生氣,而是覺得自己可笑。」
「可笑?」她凝眉,思索良久,終於柔聲開口,「因為答應娶一個從來不曾見過面的女人,所以覺得可笑嗎?」
他一凜,藍眸迅速掃向她。
她接收到他充滿深思的眼神,頰畔的紅雲更濃了,「為什麼……你會答應娶我?」
「因為當時的我並沒有太多為自己作主的權利。」
「你是說你不能決定自己結婚的對象?」
「沒錯。」
「為什麼?你……難道你的父母也認為你沒有自己作決定的能力嗎?」
一針見血!
他凝視她,一方面訝異她竟做出這樣的推論,一方面卻也嘲諷地領悟到這樣的推論竟該死的正確無誤!
「可是……可是你很正常啊,你又沒有自閉症……」
「並不一定跟生病有關的。」他凝望她,語氣是連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溫柔,「人有太多時候不能為自己作主,必須受制於他人或環境。」
「可是──」她怔然望著他,神情滿是不解,「那跟我們有什麼分別呢?」
楚行飛聞言,先是愣了一會兒,接著不禁仰頭,迸出一陣激昂又滿蘊自嘲的笑聲,「是啊,我跟你其實沒什麼分別的。」藍眸掠過譏誚輝芒,「在某些情況下,我說不定比你還不如呢。」
他笑著、自嘲著,胸膛緩慢地、卻精確地漫開一股悲涼,毫不容情地啃噬著他早已空空落落的心房。
「不要這樣笑!」在他笑聲逐漸低微,逐漸漫上滄涼後,她驀地尖聲說道。
他收住笑,微微愕然地望著她攏緊兩道黛眉、清清楚楚寫著不贊成的清麗容顏。
「你不可以這樣嘲笑自己。」她瞪著他挺直的鼻尖,一本正經地說道,「你是很出色的,行飛,是這個社會上少見的好人。」
「哦?」他揚揚眉,語氣雖仍嘲諷,胸膛裡的悲涼卻不知怎地逐漸散去,「你憑什麼這麼說?」
「你不知道嗎?難道你真的不明白自己是一個多好的男人?」戚艷眉搖搖頭,彷彿不敢置信,「你聰明靈敏,才華出眾,年紀輕輕便領導龍門企業一飛沖天,連商業雜誌也注意到你不尋常的成就。你說話風趣、得體,在社交場合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你少年得志卻還是謙沖有禮,待人總是那麼體貼和善。你還有一副柔軟的心腸,那回參加慈善晚會,你注視著那些不幸殘障的小朋友時,還偷偷眼泛淚光……」她低聲說著,語音清柔和婉,容顏因沉醉於過往展現一種奇異的朦朧美,「對了,你還長得好看,有一雙好漂亮、好澄澈的藍眸,我最喜歡看你笑,因為那時候你的眼睛便會好亮好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好可愛又好調皮──」
夠了!他再也聽不下去了!
楚行飛瞪著她,呼吸緊凝,全身僵直,簡直抑制不住一股想自她身邊逃離的衝動。
她怎能……這樣毫無心機地讚美他?一字一句,如數家珍,甜美而夢幻的神情彷彿她正讚賞著一個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他好可愛又好調皮?
這樣的字眼怎麼可能出現在他身上?這樣的形容詞彙怎麼可能適用於他?
他是……他是黑幫大老的私生子啊,從小便跟那樣不乾不淨的黑道組織有著無法撇清的關係,而即使他心不甘情不願,仍然擺脫不了多次親眼目睹人間慘劇!
這樣滿身罪孽、深陷罪惡淵藪的他會是她口中那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她……簡直莫名其妙!她的思考邏輯確實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
「你……你怎麼了?」彷彿注意到他的異樣,戚艷眉收回迷濛的思緒,認真地看著他。
「沒什麼。」他淡淡回應,依舊站得僵硬。
「真的嗎?可是……你的臉好紅──」
他答應留下來幫她。
他答應暫時住在戚家,甚至為了她不惜與媽媽針鋒相對,不論媽媽怎麼嘲諷他、激怒他都堅持留下來幫助她。他答應留在戚家,可卻似乎不怎麼願意跟她單獨相處,每一回兩個人在書房裡,她對著他解釋戚氏集團每一家企業的現況時,他總是有意無意逃避直視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