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還給我──
「不,不是我害的,我沒有。」迷濛的呻吟在暗夜裡揚起,那麼幽微,那麼痛楚,「不是我,不是我──」
她痛苦地呢喃著,滿身大汗。
是夢,她又作夢了。
快醒來。在意識混沌中她緊緊抓住殘餘的一絲理智,喝命自己醒來。
快醒來,只是夢,是夢──
可黑暗的夢魘像最凌厲的惡鬼之爪,越過遙遠的時空,瘋狂地朝她逼來,緊緊扼住她纖細的頸項。
她無法呼吸,用力喘著氣,胸膛緊揪,細細的汗珠一顆顆漫過全身寒毛。
醒來,程天藍,醒來!
「呼、呼、呼──」她重重喘息,不知在半夢半醒間掙扎了多久,終於,疲憊的眼睫揚起了。
映入無神眼瞳中的,是蒼白的天花板。
蒼白的天花板,蒼白的四壁,蒼白的醫院。
是的,她正躺在醫院的病床,她很安全,過去離她很遠,很遠……
輕細的嗚咽忽地逸出她的唇,她連忙拿手背掩住,緊緊咬住牙關。接著,撐起上半身,按了喚人鈴。
正在護理站打瞌睡的護士聽到鈴聲,一面打呵欠一面推門走進病房。
「什麼事?」她語氣不善,幾乎有些怨怒地瞪著這個專會對男人耍狐媚的女病人。
「我想要一杯熱水。」
「哦。」不情不願地為她斟來一杯熱水,她遞給她,在認清幾乎佔據她滿臉的汗水後,嘴角諷刺一揚,「怎麼?作惡夢了?」
程天藍沒回應,默默啜著水。
「是啊,沒事破壞人家未婚夫妻的感情,你是應該感到良心不安。」護士尖聲道。
程天藍蹙眉,清澄冰亮的眸轉向她。
被她清亮的眸光一逼,護士似乎有些狼狽,可只一會兒,紅唇不悅地嘟起,「別裝傻了,你敢說你沒破壞梁醫生跟男朋友的感情?」
她看她一會兒,「就算我真的做了,也不關你的事。」她冷冷開口,冷冷擱下水杯,「謝謝你,你可以走了。」
「哼!」遭她不客氣地驅離,護士心情顯然更加氣悶,長長瞪她一眼後才憤然轉身,摔上門扉。
尖銳的碰撞聲瞬間驚走了程天藍僅餘的睡意,她靜靜凝望緊閉的門扉一會兒,接著翻身下床,披上一件白色羊毛披肩。
藕臂輕揚,拉起窗簾一角。
東方微曦,銀月淡了顏色。
凌晨時分。
她定定佇立窗前,試著驅走腦海紛擾潮思,可往事卻如翻湧不停的潮水,一波波朝她襲來。
好累。能不能不要再想了?
用力甩了甩頭,她拉拉披肩,盈盈轉身,亭亭邁開步履。
纖瘦蒼白的身影開始在寂靜的醫院裡悄然飄蕩,彷彿無主的遊魂,漫漫悠悠走著。
病人們都還在夢鄉中沉睡,值班的醫生護士們也乘機打盹,整棟大樓靜得連根針落地的聲響都清晰可辨。
她無意識地走上樓,忽地,幾聲零星脆響拂過耳畔。
她眨眨眼,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來到一扇半掩的門扉前,暖黃的光芒曳地而出,將她的影子拖得長長的。
她瞪著那灰色黯淡的影子,忽地有股衝動,想磨滅那道緊跟她不捨的暗影。
她踏向光影,試圖掩住自己的影子,可卻有另外兩道暗影迅速掠過她眼瞳。
是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
男人坐在辦公桌後,面前散落一桌文件,一杯已涼的咖啡,電腦螢幕微微泛出冷光,顯然是個深夜還在工作的工作狂。
女人正緩緩脫下醫生白袍,露出裹著紅色及膝洋裝的窈窕嬌軀。
她雙手撐著桌子,俯下上半身,以一種極為魅惑的姿勢緩緩靠近男人,修長的腿隨著她的動作微微翹起。
鈴鐺聲輕輕響起,在靜夜中,格外勾引人神魂。
程天藍靜靜望著女人鮮艷的紅唇,在男人俊挺的鼻尖輕輕一點。
諷刺的鼻息,忽地逸出。
女人詫異地回首,在瞳眸映入她蒼白的容顏後,秀眉一緊。
「是你。」
「是我。」她冷冷地笑。
女人的臉掠過倉皇,可卻迅速挺直背脊,彷彿準備承受她任何攻擊。
她微笑更冷,「梁醫生,你似乎忘了自己是某人的未婚妻。」
梁風鈴只是昂起下頷,倔強又高傲地說:「你又何嘗記得某人是我的未婚夫。」挑釁的話語回擲。
她不理會,轉身就走,在經過門扉時,漠漠瞥了上面的門牌一眼。
院長室。
院長室?這麼說,坐在裡頭的男人是這家醫院的院長梁瀟?
他不是梁風鈴的哥哥嗎?
這個女人……引誘自己的哥哥?
胸口滾過一陣厭惡,她閉上眸,眼前緩緩現出溫亦凡總是帶笑的俊顏。
他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跟她的兄長之間曖昧異常的關係嗎?
應該不知道吧。他對人,總是溫柔和煦,總是單純的信任。
他應該……不知道吧。
心臟驀地一揪。
知不知道又關她什麼事?他的事,她不應該插手。
她不該介入他的生活,不該與他有所牽扯。她該遠離他,她已經為他破了太多戒,再這樣下去……
第四章
她出院了。
當溫亦凡興匆匆地捧來一本剛剛從書店買來的繪本預備送程天藍當禮物時,卻愕然從護士口中得知這個消息。
「什麼?你說她出院了?」他驚喊,湛亮的眸匆匆瞥了一眼空蕩蕩的病房,「她身子不是還很虛弱嗎?你們怎麼讓她就這麼出院了?」極度的焦慮令他語氣微微粗魯。
「病人想走,難道我們還能留住他們嗎?」第一次見他如此發脾氣的護士有些委屈,卻有更多不滿。
「你……」溫亦凡一窒,明白自己話說重了,他溫聲道歉,「不好意思。」
「沒關係,溫醫生也是一時情急嘛。」雖然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為那個女人著急。
「她什麼時候走的?」
「剛走沒多久。」
沒多久?這麼說他還可能追上她囉?
一念及此,溫亦凡立即拔腿飛奔,奔出病房,坐上電梯直衝一樓,然後再以最快的速度穿過庭園,趕向醫院大門。
終於,他看見她了,仍然穿著入院時的針織衫與牛仔褲的她,看來比當時還要纖瘦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