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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頁

 

  「我來倒數的。」

  「來倒數?」

  「因為我前幾天聽說有一個傻女人要獨自來這裡,我有點擔心,所以自作主張跟來了。」凝睇她的眼眸若有深意,燦燦生光。

  她心跳一停。

  他起身,采手揉了揉她一頭濕髮,「走吧,泡完溫泉就該吃飯了。」

  * * *

  她在女湯裡足足泡了半個多小時。

  除了洗頭、沐浴,大半時間是浸在暖燙的溫泉裡,癡癡仰望蒼黯的天。

  溫泉是露天的,旅館主人細心地在小徑上鋪了鵝卵石,還栽了幾叢花、幾株樹。

  冬季,花未開,樹也禿了,可夜空下馨和蒼邃的景致依然動人。

  很安靜,這個時間來泡女湯的,除了她,只有另一個日本中年婦女。她靠在池畔靜靜休息著,葉盼晴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事實上,除了現在佔領她心房的男人,她感覺不到任何事物的存在。

  這是奇怪的,讓人不解的,這輩子她似乎還沒哪個時候像現在這麼迷惘過。

  難道獨自在異國旅行,真會讓一個人的心境變得如此不確定、如此容易為陌生男子動搖嗎?

  小說裡那些浪漫的異國戀情,究竟是在怎樣的寂寞與放縱下發生的?

  老天!葉盼晴,你究竟在想什麼?

  思緒走至此,她再度喝斥住自己,慌忙起身回到浴場,拿冷水往自己身上衝。

  沁涼的水流逐去了她因浸泡過久產生的暈眩戚,也讓她混亂的神智一醒。

  擰乾濕發,擦乾身子,慢慢穿回浴衣後,她拿起吹風機將頭髮吹至半干,然後,挑剔地瞪著梳妝鏡中的自己。

  剛剛泡過溫泉的她,臉頰有些發紅,頭髮凌亂,再加上不甚出色的五官,整個人看來平凡無奇。

  而他,卻是丰神俊朗的。

  差太多了。她搖搖頭,他不可能看上她的。

  拿梳子輕輕梳順了發,她讓直直的長髮垂落肩頭,緩緩步出簾幔外。

  他已經在外頭等她了。乍見他沐浴後顯得清新的俊容,她胸口有些緊窒。

  「你……等很久了嗎?」

  「不久。我們去吃飯吧。」

  「穿這樣?」她尷尬地指了指自己,穿浴衣,著木屐,這樣的打扮去用餐會不會太失禮了?

  「這樣很好。」他笑,「等你到餐廳就會發現很多日本歐巴桑跟歐吉桑都這麼穿。」

  「可我……不是歐巴桑--」

  「那有什麼關係?我們是觀光客,有權利耍白癡。」他眨眨眼,「畢竟我們可是來這裡促進日本經濟的啊。」

  她聞言,也笑了。

  他瞪她,似乎有些為她的笑容震撼。「走吧。」

  於是,他們大大方方穿著浴衣走進餐廳,享受旅館為他們準備好的精緻和式料理。

  葉盼晴開懷大吃,一面津津有味地聽他講述許多日本奇事軼聞。他們叫了一壺清酒,酒量不好的她也試著喝了一些。

  她不停地被他逗笑,偶爾也會主動分享一些聽來的笑話。

  她情緒高昂,薄酒染紅了她的頰,也添了她的興。

  她覺得今晚的她不像自己,她很少這麼興高采烈的,何況還在一個近乎完全陌生的男人面前。

  就連公司辦尾牙晚宴時,同事們個個High到最高點,她也只是靜靜在一旁笑望他們玩樂。

  她笑,聽他說,自己也說。

  他們終於交換了彼此的姓名,他叫石修一,一個有點東洋風味的名字。

  「你是混血兒嗎?」她忍不住問了。

  「看得出來嗎?」

  「你的眼睛好像有一點點深藍,五宮輪廓也很深。」

  「我有四分之一英國血統。外公是英國人。」

  「那你一定去過英國了。」

  「嗯。」

  「英國好玩嗎?一定很漂亮吧。你外公家在哪裡?唉,我也好想去英國玩啊。」

  「你的問題不少耶。英國是滿漂亮的,尤其夏天時,鄉間風景很美。」他形容英國的鄉間景致,告訴她關於牛津與劍橋世代交惡的趣事,還講了一些英國古老的傳說。

  他告訴她很多很多,卻沒告訴她他外公家住哪裡。

  她沒注意到,沒察覺到他其實很少談及自己。如果她注意到了,也許就會明白這個男人比她想像的深沉許多。

  「……下雪了。」他忽然說道。

  「咦?真的耶。」她跟著將眸光調向窗外,果然發現天際正靜靜地飄落白色的雪花。「下雪了。」她心情更加昂揚,從到日本後就一直期盼著下雪,總算被她盼到了。

  「我們出去看看好嗎?」她徵求他的意見。

  「好啊。」石修一點頭,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步出餐廳,走向旅館門廊。

  他們並肩站在門廊口欣賞著漫天雪花,看著它們安靜地、優雅地飄落。

  葉盼晴覺得手心發燙,她想收回手,可對方卻執意握住,不肯鬆開。

  她屏住氣息。

  「你很少看見雪吧?」

  「……嗯,台灣幾乎不下雪。每次一下,大家便發了瘋似地衝上合歡山,好不容易積下的雪也被踩化了。」

  「你也會跟著衝去嗎?」

  「我……不會。」

  「我想也是。」他凝望她,「你不是那種會一時興起的人。你的生活一定很規律。」

  很平淡,很無趣。

  她在心底接口。

  他是這麼想的吧?她是一個膽小又無趣的女人。

  胸膛漫開一股酸意,她微微側過臉,強迫自己專注於眼前美麗的落雪。

  原來下雪是這樣完全地無聲,如此安靜,如此沉寂。她看著,忽然覺得在空中旋舞的雪花不再自在,反而有些哀婉。

  不知怎地,她想起天鵝湖,想起那出著名的芭蕾舞劇中,白天鵝哀傷絕望的獨舞。

  天鵝羽衣的白,與眼前的雪,靜靜相融,融成一片密密的網,罩落她彷徨的心頭。

  「……你在想什麼?」

  「天鵝湖。」

  「天鵝湖?」他似乎有些訝異。

  她卻沒有看他,只是啞聲繼續,「我想起那只白天鵝,她是個公主,卻被魔法師施了法,只有真愛能讓她回復人形,可她的王子沒有認出她--」

  再也沒有人能救她了,她永遠∼∼永遠只能當一隻寂寞的白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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