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就跟他見上一面吧,給他個機會。」
她默然,只是緩緩搖頭。
「為什麼不肯見他?我看那孩子面相英俊,為人又和氣,雖是富家子弟,卻一點沒有驕氣還幫著我做了不少事,打水劈柴,從來不嫌粗茶淡飯難吃。他是個好孩子,而且真的挺愛你的。」老婦人一面說一面歎息,「你們究竟有了什麼天大的誤會,讓你一直不肯見他?」
「我不想見他。」
「說謊啊,盈月,你明明想見他的。」老婦人搖頭,「你道我不曉得嗎?這些日子來你總在深夜偷偷來到這裡,瞧他人睡的模樣。」
她不禁一震,「你知道?」
「怎麼不曉得呢?我人老了,睡得警醒,一點動靜我就醒了。」
她默然,用力咬著下唇。
「盈月,你這又何苦呢?你明明想見他的——」
「不,我不想真的不想,你就別再逼我了。」
月牙兒只是拚命搖頭,拚命抗拒老婦人的提議,也拚命抗拒內心裡深沉的渴求。
她怎會不想見他呢?
這一年多來,一年多孤苦獨居的日子裡,她最深最沉的渴望便是能再度見他一面啊!
那晚,見到他孤身景厥在瓦礫堆裡,她又喜又悲又是慌亂擔憂,日日夜夜守著病榻上的地,心痛地察覺這一年多來他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他清減許多,眉宇間抹上清晰可見的風霜,而從前總是微揚的嘴角如今抿成一直線,俊朗的眉峰也總習慣性地微微蹩著。
彷彿在一夕間,他便從一個遊戲人間的花花惡少轉變為性情沉鬱的成熟男子。
他不再是從前她所熟識的李琛了,不再是那個驚灑風流,嘴角含春,一雙幽燦黑眸總漾著挑逗笑意的花花公子。
月牙兒心臟驀地緊緊一牽,抽得她發疼。
是因為她嗎?她心痛地想著,是她害他成了這副模樣?是她累得地如此心力交瘁?
是否自從她離開後,他便一直痛苦至今?
他是否一直像這樣想她念她,像她一樣日日夜夜百折千回,心底夢裡儘是他音容笑貌?
他說要休了她,終究不是真心的吧,只是一時氣話,氣她竟想要殺掉他們倆的孩子。
她並不是有意的,並非真是如此無情,她只是不忍孩子出世遭到如她幼時一般的痛苦與折磨。
她不是有意的,她真想同他解釋,期待他能明白自己一顆傷痕纍纍的心。
但,現今已然太遲了,太遲了。
她對不起他,無法見他。
娘親說的不錯,她是月牙兒,生來就苦命,這一生是絕對不可能如盈月一般圓圓滿滿的。
她是一彎有所缺陷的月牙兒,既然沒有自信能讓他愛自己一輩子,倒不如不再相見……
「涉江來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環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暗沉低啞的吟詩聲墓地穿透薄霧而來,月牙兒一凜,纖細的身子瞬間僵凝,連呼吸也不敢。
是他,是李琛。
他怎會來到這附近的?他發現她住這兒了?
她直覺想躲起來,身子卻怎麼也動不了,只能凝立著,任心臟奔騰難御。
半晌,吟詩的聲音似乎遠去了,她一愣,終於忍不住半轉身子望向窗外。
窗外,一抹半德在清晨薄霧中的挺拔身影,正緩暖朝遠方翠湖踱去。那背影如此孤寂,透著最深沉的寂寞。
月牙兒禁不住一顫。
他彷彿更瘦了,恍若一縷遊魂,飄然遠走。
她癡癡望著,墓地,一股莫名衝動攫住她,竟令她舉起步伐悄然隨上。
不該跟隨他的,她拚命在心中阻止自己,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壓抑內心莫名的渴望。
雖然與他相距頗遠,但他的低吟卻不知怎地清晰傳來,直直穿透她耳膜,抵達芳心最孫處。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她茫茫聽著,心臟愈揪愈緊。
聽婆婆說,這半個月來他住在那裡,鎮日不是替婆婆整理菜園、挑水劈柴,就是在這山野附近晃蕩,癡癡念她想她。
他現在該也正想著她吧?一顆心正深深切切地念著她。
她也想他啊,愈來愈無法滿足於只能趁他睡夢中偷窺他容顏。他的眉、他的眼、他挺直的鼻子、厚簿適中的方唇
其實她最想看見他笑,最想看那俊俏的嘴角飛揚起半帶邪氣的弧度,笑意直達黑眸,燦燦生光。
可他卻從來不笑。婆婆告訴她,這些日子來他從來不曾稍稍展露過笑顏。
為什麼?她真想見他笑啊,真的好想……
終於,他停立湖畔,而她,躲在一棵老樹後,望著微風掀起他衣塊翩然。
「月牙兒,月牙兒。」她聽著他一聲聲喚著她的名,聽著他激動狂亂地喊著,「為什麼你不肯見我呢?這些日子來我感覺得到你明明就在我附近的,深夜也可以感覺到你就在我身邊,就在我身邊看著我……」
她心一跳。
他感覺到了?他知道她半夜悄悄去看他?他發現了?
不可能的!
她連忙伸手掩唇,阻止一聲意欲逸出口的驚呼,一面屏氣聽著他獨白,難抑心跳狂亂。
「我明明就感覺得到你啊,可為什麼當我醒來,卻總是不見你人影呢?」
他幽幽歎息,「月牙兒,你聽見了嗎?你聽見我在呼喚你嗎?如果聽見的話,請你出來見我一面吧,就算只是魂魄也好。月牙兒,月牙兒……」他一聲聲地喚著,一聲比一聲低微,一聲比一聲渴切。
而她神思迷亂地聽著,心痛難忍。
「是你嗎?月牙兒,是你在呼喚我嗎?」李琛忽地心緒激動,眸光凝定湖中央,頎長的身於朝前邁上一步,接著又一步,朝湖中央放聲喊著,「是你嗎?月牙兒,是你嗎?」
不,不是的,她在這兒,她在這兒啊!
可為什麼他一直朝湖畔走去?為什麼他神情像見著了最珍貴的寶貝,欣喜若狂?
「你等等,等等我,我來了,我就來了……」
怎麼了?他瘋了嗎?
她撫住喉頭,震驚莫名地看著李讀一步步朝湖畔行去,不一會兒,黑色鞋履已踏人湖水,接著是腳踝、小腿、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