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這句話懂不懂?你老爸我豈是這種卑鄙小人?」
「咦?那媽媽為什麼會這樣說?」
他也想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說?
她不會沒事扯這種謊,可是,他根本沒有拿啊……
「老爸,你也覺得媽媽有時候講話很奇怪對不對?呃,我說的不是『那種』奇怪喔,是……哎喲!應該說,媽媽很厲害,她好像都知道你會什麼,每次都說得很準。像你會折紙玫瑰、草編的蚱蜢、還有做的小籠包很好吃,這些我都不知道耶。」
所以這次,他也相信,拼圖一定真的在爸爸那裡。
那些不是湊巧?是她叫小恩回來問他的?不是他剛好會,而是她知道他會?
她為什麼,能這麼清楚?
隱隱約約,一直以來模糊卻又清晰的猜測在腦中浮動,他不敢去碰觸,那驚悸的可能——
低下頭,審視拼圖上缺了空的那一塊。
那是一幅景色拼圖,一棟海邊小屋,竹籬笆圍起一片庭院,缺空的,應該是一朵玫瑰,盛開的紅艷玫瑰。
他有這樣一樣東西嗎——啊!
一幕畫面電光石火地閃過腦際,他驚跳起來,往樓下衝,匆匆交代了一句:「我回台北一趟,小恩拜託你們了,我明天就回來。」
*** *** ***
回到台北住處,他直奔儲藏室,幾乎要將小小的收納空間給翻了過來,慌急尋找。
他記得,前兩年大掃除還有看到的……
很多事情太荒謬,但他一定得確認,無論是或不是……
有記憶以來,那只巴掌大的透明玻璃瓶就在了,想不起是從哪裡來的,也沒認真深究過,裡頭的東西對他會有什麼深重意義……
由堆疊的紙箱中翻找出玻璃瓶,看清那一小塊拼圖的樣式,他重重喘了口氣,跌坐在地板上,愕然失聲。
他緩慢倒出玻璃瓶內的物品,一樣樣細看。
一片拼圖。
一朵紙玫瑰。
一張電影票根。
一截水藍色髮帶。
裡頭的東西不多,卻極有可能,是他前半生的生命精華……
一直以來,她說的那些過往,總以為她沈緬於過去,將那些美好的記憶投射在他身上,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麼她缺了角的拼圖會在他台北家裡的儲藏室?為什麼她那麼清楚他的每一個專長?為什麼兒子的五官會與她有幾分神似?為什麼她會那麼巧,與兒子擁有相同對海鮮過敏的體質?
因為,他曾經用草編的蚱蜢討她歡心?
因為,沒有辦法用金錢去堆砌浪漫,他用紙折出朵朵玫瑰送出他的真心?
因為,她吃過他為她做的每一道食物?
因為……因為……兒子是他與她共有的……
心臟痛麻,他為這樣的頓悟,驚痛得無法喘息。
原來……真的是他,她沒有錯認……他該相信她的,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女人怎麼可能錯認自己拿生命執著深愛的男人……
這十年來,她一直在等他,守著他給她的每一句承諾等待著,可是他卻忘了她,忘得一乾二淨……
第六章
「喂,你是誰!怎麼會在我家?」
她的眼,對上他乾淨清明的眸采。
十六歲芳華,心湖蕩漾,情潮湧動。
微微的心慌,所以刻意武裝起自己質問。
嬌嬌女——這是他第一印象。
「送餐點。」
「喂,那個……是我的髮帶,你拿上來!」心緒微慌,拙於應對,一不小心便用了過於命令的口吻。
他蹙眉,沒理會她,將髮帶掛在離她窗台最近的那棵樹的樹枝上,轉身走人。
後來,她知道他在餐廳打工,有時候會負責外送。
後來,他知道她是這棟房子主人的女兒,銜著金湯匙長大的千金嬌嬌女。
在那之後,他發現那道美麗身影時常出現在他眼前。
全餐館的員工都知道這兩個人梁子結很大,她誰不使喚,就偏愛使喚他,點餐、添茶水、換餐具……樣樣都指定要他來、樣樣都針對他。
有些同事私底下還問他:「你是哪裡得罪了她?」
男孩攤攤手,表情頗無奈。大概是那天不讓她使喚,惹得她大小姐鳳心不悅,非得出這口氣才甘心吧!
太清楚這些有錢人頤指氣使的心態,從不想與她一般見識,反正離開工作場所當不認識就是了。
誰知,他愈是不理會,她愈是跟他過不去。是怎樣?非得逼他卯上她才痛快嗎?
她真的三天兩頭地來,也真的每次都專挑他使喚。
「喂,你幫我點餐!」
「喂,你幫我加水!」
「喂,再給我一支湯匙!」
「喂,我說飲料要去冰,冰塊幫我撈掉!」
「喂……」
他實在搞不懂,這裡的食物有那麼好吃嗎?還是奴役他真的讓她很痛快?
一直到後來,同事反而會虧他:「小女生應該是喜歡上你了吧?」
要不然,她對誰都能維持溫和有禮,獨獨對他,似乎有些過不去,卻又不曾真正為難他,反而像小情人在使性子,他愈不理她,她愈衝著他來。
直到有一天,她來時撲了個空,他的同事告訴她,他感冒了,還出賣他,把他家的住址給她。
全餐館上下,早將他們看成一對曖昧中的小情侶。只有他,完全狀況外。
生病請假在家的他前來開門,見著門外的她,便板起臉。「大小姐,我今天不上班,沒空招呼你。」
是怎樣?一天不使喚他嘴很癢,還要專程來這一趟?
「我……你……」她跺跺腳。「你幹麼這麼凶!」虧她還那麼擔心他,一聽到他生病就急急忙忙跑來看他……
「我凶?」大小姐有沒有搞錯?「一直以來,都是你在和我過不去吧?」
「那、那是……誰教你都不理我……」指控的口吻,竟帶一絲委屈。
男孩訝然。
所以,那些刻意針對他的舉動,不是刁難,而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嗎?
只是十六歲情竇初開的年紀,不懂、也拙於表現好感,讓他明白她的喜歡,才會用了最笨拙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