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沒見過比這更草率的婚禮,但有幸參與的人個個都紅了眼眶。誰道世間無真情?只差在有沒有那個運氣遇見,能不能即時把握住機會罷了。
齊皓和秦可心輪流給大家敬酒,一杯喝完又一杯,不能越過白線也沒關係,吆喝一聲,自有人起身飲酒。
齊皓和秦可心敬完,一個病人一步三喘地走過來,隔著老遠,營火照亮了他的瞼,那張坑坑疤疤的面孔嚇壞了月華和阮嬌嬌。兩姑娘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形容如此恐怖的人。
她們不禁將視線栘向秦可心,不知在那紅巾下,她的臉是不是也像這漢子一樣醜陋?
難為齊皓這麼一個英俊風流的俏公子,卻要伴著無鹽女過一生。然而,齊皓笑得如此開心,火光映著他燦亮的眼,眼裡裝滿了幸福。他根本不在乎秦可心長什麼樣子吧?只要那個女人是秦可心,他都喜歡的。
兩個女人心裡酸酸的,也不知是為了齊皓的癡情,還是秦可心的幸運。
這一頓酒直喝到月上柳梢頭,齊皓突然把酒杯一摔。「好了,各位兄弟,喜酒喝到這裡,該做事的,開始吧!」
熱鬧的氣氛突然沉寂下來,阮嬌嬌看見身邊幾個漢子點亮了火把,他們眼裡含著淚。
「你們要做什麼?」她心裡有些不太好的念頭。
那些人一句話都不說,只是舉著火把,各自散了開去。
秦可心隔著營火對她倆道:「二位,你們下山去吧!」
「可現在天還沒亮,山路黑漆漆,你讓我們如何下山?」阮嬌嬌一顆心揪著,很不安。
「放心,不會叫你們摸黑的。」
「秦姊姊。」一旁,月華突然插了口。「為什麼恩公只喜歡你?你又喜歡恩公哪裡?」
「喜歡便是喜歡了,哪有這麼多理由?」秦可心嬌笑,臉上雖覆著紅巾,紅巾下明亮的眸卻燦勝天上星。
「恩公可以為了你赴死,你呢?」
「他說隨我高興,只要我開心,他便滿足了。」秦可心想了想,又道:「我不敢說自己真的不怕死,不過我很喜歡跟他在一起,因此,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開他的手的。」
月華低下頭,淚水又開始掉。「我知道了。」
「你真明白嗎?」
「你們都覺得很開心,大家也很快樂,能夠讓所有人都高興的事,應該就是對的。」
「你只明白了一半,下過你還小,再過幾年,等你遇上一個真心喜歡的人,你就會知道怎麼讓對方開心,自己又能高興了。」
月華點點頭,抽泣著。「我決定聽恩公的話去海城。」
「保重。」
「嗯!」
阮嬌嬌突然尖叫。「啊啊啊!燒山,你們為什麼要燒山?」難道……她驚詫的目光看向白線對面那些倖存者和齊皓、秦可心。他們都自願赴死、以求徹底斷絕疫症的蔓延嗎?
驀地,一條人影竄過她身邊,跑向了白線另一端。
「二狗子,俺想了很久,還是決定陪你一道。」
「死木頭,你瘋了!」
「乾娘死前把你托付給俺,俺答應照顧你長大,俺做不到,將來死了怎麼下去見乾娘?」他拍著那個頂多十三、四歲,病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小孩。
阮嬌嬌吸吸鼻子,眼睛模糊了。「難怪人說,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都是讀書人,嬌嬌今兒個算見識了。」
「阮姑娘偏激了,你瞧我那相公像個市井之徒嗎?」秦可心輕笑。「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商人。大夥兒都道:商人重利輕別離,我聽著也不信,這世間,想成為什麼樣的人,都是自己的心決定的。」
阮嬌嬌只是苦笑。「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做自己的。」
秦可心知道她的來歷,想來她是感懷起悲涼的過去,只是,世間多少人真能一生順遂,不過有人提得起、放得下,有人卻身陷泥沼,難以自拔。
她的目光透過能熊火光,看向身後那一頭白髮,笑容燦似朝陽的男子。誰知道他曾經擁有多麼高貴的身份?又有幾人能理解他心中的痛苦,那一夕白頭的悔恨?
但他把所有的痛跟悔都拋下了,盡力創造,並且享受著新生。
「人生有無限痛苦,也有無數希望,就看你如何取捨了。」她轉過身,牽起齊皓的手。
他笑著,和她一起向烈火深處走去。月華對著他們的背影喊:「恩公、秦姊姊——」
「嗚嗚嗚……」剩下的強盜們一邊點火,一邊哭了。
「取捨嗎?」阮嬌嬌閉上眼,任淚水濕了衣襟。火越燒越大,把半邊天空都映紅了。
「快快快,就是這裡。」一陣轟亂聲自山下一路傳上來,中間夾雜著一名女子的嘶吼。那是風五娘,她終究去報了官,但這回她為的不是賞銀,而是可怕的疫症——痘瘡。她怕極了山上那些染病的人一時想不開,逃下山去,將疫病蔓延開來,那得死多少人。
可想不到她辛辛苦苦帶了官兵上來,看到的卻是一座被大火吞噬了的寨子。
「這……怎麼一回事?」風五娘四下張望良久,才找到阮嬌嬌這個熟人打聽消息。
阮嬌嬌見到她身邊兩個官差,心裡早已有數,淡淡地道:「為免疫症傳播出去,他們選擇了這一勞永逸的方法。」
「啊!」風五娘鬆了一口氣,整個人軟倒在地。「沒危險就好、沒危險就好……」
阮嬌嬌極目望去,場中有人悲傷、有人安心、有人憤慨……各式各樣的情緒好像在呼應秦可心那句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都是由自己的心決定的。
那個笑著赴死的男人,還有那個豁達的女人啊……
她抬頭看天,瞧見群星閃耀,但那些光輝永遠敵不過那對攜手而行的新人。
她想,她一輩子都忘不了他們——齊皓和秦可心。
尾聲
海天一色。
一艘大船上,一名白髮男子正在燒水,準備給他心愛的娘子沐浴。他已經燒了一個時辰,弄得滿面黑灰,一身狼狽。
「可心,你倒是洗好了沒?」悔啊!為何當初要許諾書,帶她洗遍天下溫泉,結果有特殊溫泉的地方根本不多,秦可心發了火,便是在船上也堅持每天洗澡,一次短則半時辰,長則玩上兩時辰的水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