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風流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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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八年前,這裡有一家通寶當鋪,是江州數一數二的大商號。」他的聲音很輕,輕得好像風一吹就會消散無蹤。

  秦可心背後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齊皓現在的樣子非常不對勁。

  她注意到他眼裡一點神采也沒有,臉色卻出奇地紅。

  情況不妙。她忙牽起他的手,一絲內力沿著他的手腕竄遍他全身,撫平他暴起乍落的情緒。

  「冷靜。」她凝音成束,直入他耳。

  他渾身一震,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好半晌,他的呼息漸漸平穩,甩脫了她的手,又繼續往前走。

  「喂,你又要去哪兒?」

  「我去問問,通寶當鋪為何變成一片廢墟?」

  但是他越走心越涼。豈止當鋪成廢墟,在他的記憶裡,這條街上還有糧行、油行、繡莊、藥店……曾經,這裡行人如織,是全江州數一數二的繁華商區,現在卻寥落殘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好不容易,他在一間珠寶行裡找到一名老邁的掌櫃。

  當他跨步入店,老掌櫃好像看到天上掉銀子似的,喜笑顏開地招呼道:「客官要什麼?不論珠寶玉器、金釵銀飾,本號裡應有盡有。」

  「老丈,我想跟你打聽一件事。」

  「啊?」老掌櫃失落得好像死了兒子。「原來不是來買東西的,唉唉唉……這什麼世道,三天不見一個客人上門,還讓不讓人活?難道一定要去種田?可這鋤頭怎麼拿,我都不知道……」叨叨唸唸著,他一邊還把自己的耳朵扯得通紅。

  那熟悉的動作喚醒了齊皓的記憶。「三哥兒?」他不是金玉銀樓的大少爺嗎?怎麼幾年不見混得如此落魄?

  說到金玉銀樓——等等,因為商街敗壞得太厲害,齊皓一時沒注意,現在仔細張望片刻,這殘敗得像隨時會倒塌的珠寶行正是昔年江州第一的金玉銀樓啊!

  「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小名?」

  「我是齊皓,通寶當鋪的皓掌櫃啊!」

  「皓子?!真的是你?」

  幼時知交,再度相遇,三哥兒因為生活困頓,老了容顏,而齊皓何嘗不是被政務操勞得白了少年頭。

  「這幾年你上哪兒去了?你知道嗎?你剛定的那幾個月,你家那位大小姐每天哭,都哭暈了幾次,大家才曉得,她早就喜歡你了,就等著你存夠錢、自立門戶,她便要嫁給你。」

  「我……」齊皓哪敢跟人家說,他做皇帝去了。「我遇見一位親戚,便到他家住了幾年,至於大小姐,我記得她以前很討厭我的。」

  「打是情、罵是愛,女人家的小心思,咱們大男人怎理會得透?倒是你……」三哥兒將齊皓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這幾年你也過得不太好吧!你臉色很差啊!」

  「三哥兒……」齊皓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三哥兒也只比他大十歲,他今年二十五,三哥兒三十五,但一眼望去,儼然是個望六的老人,若非三哥兒一些小習慣未改,他都不敢認人了。

  三哥兒苦笑一聲。「不說你,自從新皇登基,大力打壓商人,哪個行商能過上好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你之前待的那家通寶當鋪,三年前就被官府抄了,說是敗壞風俗。」

  「老闆是個謹慎的人,怎麼會惹出這樣的大事?而且敗壞風俗是哪條罪名?」

  「官字兩個口,那些當差的說是罪,咱們老百姓能怎辦?我這金玉銀樓不也敗落了?那幫子差爺啊,每天就來挑岔子,說什麼製作金銀玉飾,鼓勵百姓追求奢華、安於享樂而不識農務,對國家完全沒有貢獻,讓我早早把鋪子收了,下鄉種田去。唉,皓子,你是知道我的,讓我三哥兒鑲珠雕玉我在行,天曉得我連麥子、稻穀部分不清,怎麼種田?」

  一番話像一道悶雷打在齊皓頭上,雖無聲無息,卻讓他渾身劇顫。他想到無數個夜晚,他與李友合在御書房裡討論重農抑商的政策。

  他是行商出身,心裡對商人並無歧視,李友合卻道,無奸不商,況且商人聯合工匠以奇淫技巧,製作一些華美不實的物品賺取暴利,壓搾廣大農民,幾無生存空間,於國於民都無好處,朝廷應該大力打壓才是。況且士農工商,階級分明,不管是論禮論儀,都不應該任意逾越,否則便大大違背了聖人之道。

  齊皓並不贊同李友合的想法,所以拒絕禁商,不過為了讓齊國生產的糧食能夠自給自足,他同意重農抑商,不准商人著綢穿緞,商人子弟亦不得參加科舉。

  在他想來,這只是讓商人們節制一點,不至於為暴利而害農桑,但為什麼落實到地方的政策會變成這樣?

  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錯了?是他這個皇帝太昏庸?還是朝廷百官聯合起來蒙蔽了他?他真的搞不清楚。

  他的耳朵再也聽不到三哥兒的叨念,頑長的身軀像在風中飄著,恍然失神地離開銀樓。後頭,三哥兒還在叫著他的名字。

  他雙眼茫然,走在江州的街巷間,每一條道路都很熟悉,但每一個地方都十足地陌生,記憶中的繁華盡成煙灰,能不能稱為景物依舊、人事全非?而讓江州殘敗至此的罪魁禍首卻是他。

  過去他沒日沒夜地批閱奏折、處理政務到底是為了什麼?把齊國搞垮嗎?

  他咬緊牙,用力得唇邊滲出一抹紅。

  秦可心悄然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搖搖晃晃的背影,不禁心起憐惜。

  經過數日的相處,她也看出他不是什麼惡人,急,於是,好心辦了壞事。一腔為國熱血,只可惜識人不明,加上太過著如果他繼續坐在那張龍椅上,為那種他自以為利國利民的變法日夜操勞,結果是百姓們恨死他,而他自己則被繁雜的政務給累得早死。

  如今,她帶他看到了民間,他人受打擊,但至少,他不會再誤人誤己下去;況且有她這一代神醫在身邊,他想死都難。

  齊皓茫然走著,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又想去哪裡?國不可一日無君,按常理,他未立儲位,就不該隨便亂跑,倘若有個差池,國家內亂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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