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幾時禁商了?」抑止跟禁絕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啊!若非親眼所見,他真不敢相信,一條重農抑商的政令落實到地方上,能扭曲成這莫名其妙的樣子。
「不管是抑或禁,都很奇怪。天地分陰陽,各有所司,就像人一樣,你能想像你或我去種田的樣子嗎?所以我說你管太多,累了自己,又討不到好處,還不如啥都不做,讓喜歡經商的去經商、愛種田的去種田、想讀書的去讀書……人盡其才,方是富國利民之道。」
人盡其才……他看過一部治國策,其中心論點就是「人盡其才」,上農工商一律平等。
但這個想法在朝中以李友合為首的諸言宮御史中,與妖異言論畫上等號。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才是那些老夫子信奉的至高條例。
齊皓不覺得治國策裡的論點是正確的,但他也不贊成老夫子們的想法。他認為百姓如流水,水無常態,因此需要朝廷制訂各項法規引導他們定向正確的道路。但顯然,他不是個合格的引導者,所以好好一個國家才會被他搞得亂七八槽。
他歎口長氣,疲累地閉上眼。
秦可心則是無奈地看著手中逐漸變冷、變涼的粥,看來這一番苦心又白費了,待會兒再去廚房熬一碗新的吧!
她不打算打擾他休息,靜靜地起身,準備離去。
「秦姑娘。」他卻突然睜眼,喊住了她。「我想吃點東西,養些體力,明日去祭拜馮老闆一家。」
「不行。」她叫道。總覺得這傢伙自從入了江州,整個人都不對勁了。初見時,他溫文儒雅到有些軟弱,隨著相處日久,她發現他和善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堅定的心。而今,他圓滑的外表漸退,露出了銳利的稜角,那寒芒像極了出鞘就要見血的寶劍。
「我只是通知你,並不是徵求你的意見。」他語氣淡然。
她寧願聽他叫罵,也別像現在這樣滲人心寒。
「你此刻的身子受不了折騰,讓我幫你調養一下,三天後你再去祭墳如何?」她竟不敢再擅自點他穴道,阻止他的行動,只能軟下態度說著。
「好。」
「啊?」她以為他會很難纏,想不到他答應得如此乾脆,反倒嚇她一跳。
「把粥端過來吧,我且在客棧裡休養一二天,再去祭墳。」
此刻,他身上有一種很怪異、奪人心魄的氣勢,讓她不由自主地乖乖照著他的話做。
她看著他喝粥,舉止高貴而優雅,後知後覺地記起,這曾經的一國之君,姑且不論他是個好皇帝還是昏庸君主,也是高高在上的天授之子,他的話就是聖旨,任何人都得遵從。
以前他沒對她擺皇帝的譜,所以她毫無知覺地欺負他。
如今,他虎軀一震,她卻覺得四肢發冷,光潔的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終於知道,這儒雅的外表下藏著高山般的威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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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
秦可心在客棧的房間裡,來回踱著方步,快煩死了。她指明了馮老闆一家三口埋葬的地方後,齊皓便獨自一人去祭墳,不許她跟隨。
她其實沒必要在乎他的反對,以她的輕功,就算偷跟,諒他也察覺不到。但她心裡就是有個聲音反覆說著:別太惹怒他,否則後果會限嚴重。
見鬼了,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能把她怎麼樣?她一根手指就可以擺平他。
她不怕他,她要緊緊跟著他,不能讓他再回到皇宮去幹那吃力又不討好的皇她告訴自己,他氣勢再強,沒有相應的武力,也是白搭。
奈何,她的心就是怦怦跳著,雙腳一邁開,想要跟蹤他,兩條腿就開始發軟。簡直莫名其妙。她怎會如此顧慮這個蠢皇帝是喜是怒?
「唉!」偏偏,她打心底掛懷他。「齊皓、齊皓,你好歹也讀過幾年書,懂得些做人道理,千萬別想不開啊!」
她這是從白日踱步到夜晚,又從月升定到太陽高照。
一個日夜過去了,他居然還不回來,不會真的祭墳祭到想不開,隨著一起去了吧?
秦可心打心底不願再與他作對,但看著時光飛逝,她實在等不下去了。
打開窗戶,也不顧光天化日施展輕功飛簷走壁有多驚世駭俗,她身子穿窗而出,直如大鵬展翅,往城東掠去。
到了馮老闆一家三口埋骨處,果見齊皓提著一壺酒,坐在墓前,自斟、自飲、自言。
她沒有細聽他說些什麼,一雙眼直直地看著他的頭髮。
他今年才二十五,風華正茂時,卻因日夜操勞,以致早生華髮。但那也只是在三千青絲中,添了幾點銀星。
不過一日夜,銀光佈滿頭,微風揚起,成了一道蒼白的發瀑。對比他大病後兩頰詭異的酡紅,竟成一副奪人心魄的妖冶姿容。
她定定地看著他,心臟好像被捶了一拳、又被扭了一下,又酸、又疼、又麻。
「既然來了,就過來一起坐吧!」他瞧見了她,淡淡招呼道。
她立在原地不動,注視他的目光漸漸模糊,讓水霧給遮了眼。
「怎麼了?」他問,依舊是沒有起伏的聲音。
她喉嚨發苦,指著他,卻說不出話來。
「我有哪裡不對嗎?」他竟是笑了,如雲似霧,明明就在眼前,卻是捉不著、摸不到。
她閉上眼,深呼吸良久,澀著聲答:「你的頭髮……」
「頭髮?」他將束在腦後的長髮拉到眼前一看,滿眼俱是白,銀光閃閃中,不見半根青絲。他隨意地又鬆開了手。「我本來就有少年白,而今不過是多白一點,也沒啥大不了的。」
那不是多白一點,是全白了,一夜白頭!一股深沉的愧疚狠狠擊中她心窩。是她累他如此嗎?
他對她招招手。「你不像是會為幾根頭髮大驚小怪的人,別想太多,過來聊兩句吧!」
她咬著唇,高傲的頭顱不覺低下了。見他的第一眼,她看不起他,現在,她對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