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翎下意識地撫過額前,頭痛彷彿真的減輕許多了;雖然太陽穴仍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抽疼,但經起方纔的判痛已好上不少。
「好多了,謝謝你。」
「別客氣。」小二微微一笑,接著端起桌上另一個陶碗,在她面前揭開蓋子。
一陣香氣襲向喬翎。
「人參雞湯,客倌喝點吧。」
「人參雞湯?」她愣然接過,熱湯溫暖的氣味霎時裹圍她全身,她聞了聞雞湯的香味,心底不覺也流過一陣溫暖。「你們還費心為我燉這個?」
「是夏公子吩咐廚房做的。他說你身子清減不少,得好好補補。」
「是——夏停雲說的?」她茫然地問。
他為何如此關心她?
「是啊,他臨走時留下不少銀麗,一再叮嚀我們要好好照顧喬公子呢。」
「什麼?」喬翎聞言一驚,捧在手中的湯碗一陣歪斜,灑落幾滴熱湯。
小二驚呼一聲,「小心點啊,喬公子,有沒有燙傷手?」
喬翎搖搖頭,雖然熱湯確實濺上她細嫩的手腕,甚至迅速浮現一片紅腫,她卻一點也不覺得燙,腦海裡只不停回落店小二方纔的話,「你說他走了?」
「是啊。」
「走去哪裡?走了多久?」她焦急地問。
「這——我們也不曉得啊。」店小二頗感為難,「客人來來往往的,我們怎能過問人家去哪裡?」
他——走了?智育心神驀地一陣激盪,不知如何是好。
他竟然走了!
他怎麼能走?怎麼能再度不聲不響就消失了?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啊……
第三章
雨,細細密密地飄落,召雲靄薄霧,朦朧了靜夜蒼灰色的天幕,如連綿愁思,叮叮敲落離鄉遊子的心扉——
如哀婉的棄婦,低訴著輕輕卻沉沉的心事。
哎,什麼不好比喻,偏偏扯到棄婦身上了。
這不是硬生生將自己的思緒逼到新婚之夜便遭他塢對待的女人身上嗎?
夏停雲緊一緊軒眉,強迫自己停念,執起溫熱的酒過來,為自己再斟滿一杯。
本來就只是個出身武將世家的粗魯男子罷了,學人家掉什麼書袋,想這些文縐縐的形容比喻?像這種對著雨夜吟說風花雪月、迎意愁思之類的無聊事該是李琛那風流小子做的,什麼時候他也染上了這惡習?
簡直不倫不類嘛。
他搖搖頭,舉臂再盡一杯。
灼燒的液體燙過他喉頭,接著醇醇地熨貼五臟六腑,全身上下逐漸流過一道暖意。
雖然算小什麼了不起的好酒,不比之前他常在自家「怡然亭」與李琛共享的美酒,不過出門在外,能品到這樣的酒,他已然感到心滿意足。
他夏停雲什麼都可以委屈,就是美酒這一樣,千萬不能少。
只可惜酒這種東西一俱品嚐也真是太無趣了,若沒有知心朋友在一旁肝膽相照,夫妻味道也會走掉三分。
從前在長安,有損友李琛伴他,現在來到這揚州城附近,便只有他淒涼孤獨一人——
夏停雲再度皺眉,怎麼他今夜感觸特別多?莫非真是身處異鄉,又恰逢雨夜,便會多愁善感起來?
他禁不住轉頭,愣愣地瞧著客店外沉浸在雨幕下漆黑一片的荒野。
不曉得那小兄弟現在怎樣了?
也不知怎麼搞的,從前幾天清晨他離開那家客店,重新跨上駿馬趕路以來,他是刻也拋不下那小兄弟的形影,腦子不停地轉,就怕他一人留在那裡,沒人好好照管會出事。
不曉得那家客店的夥計有沒照他吩咐,好好照顧那小兄弟呢?
嘖,關你什麼事呢?夏停雲,你什麼時候像個婆娘一樣羅囉唆唆起來了?真受不了!
他朝自己厭惡地歎氣,喝光最後一滴酒,站起身來。
在櫃檯邊專心算賬的老闆聞聲抬起頭,陪著滿臉微笑,「客倌,打算休息啦?」
「是啊。」他點點頭,「麻煩明兒一早叫我,還得趕往下一個城鎮呢。」
「放心吧,爺兒,我會吩咐底下人記得的。」老闆一面執勤地掌燈送他上樓,一面細細瑣瑣地說道:「瞧爺兒風塵僕僕的,肯定趕了好一陣子的路了;幸虧這裡離下個城鎮只有十來里,明兒個今晚鐵定能進城。」
「嗯。」
「爺兒究竟上哪兒去啊?」
「揚州。」
「揚州?去辦事嗎?」
「見一個朋友。」
「見朋友?肯定是交情不錯了,千里迢迢趕去相見呢。」
「嗯。」對老闆一路熱情的寒暄夏停雲只淡淡應著,腦海卻不禁升起個疑問。
他下江南是為了辦那件事,那小兄弟又為了什麼?該是什麼重要的事吧,否則一般人不會從長安千進而迢迢下江南來的。
他究竟來做什麼呢……
「爺兒,客房到了。」老闆高亢的語音拉回夏停雲漫遊的心神。「要不要我吩咐小二給您打個水洗洗臉?」
「也好,麻煩你了。」他點點頭,一面看著老闆推開房門,親自為他點亮桌上火燭。
待老闆出了客房好一會兒,他才怔怔地脫下沾染上塵土的外衣,準備換裳。
不久,不輕不重的扈門聲便響起。
該是店小二送水來了。
「請進。」他揚高嗓音。
沒有回應。
「進來啊。」他皺了皺眉,再喊一聲,卻依然悄無聲息。
怎麼搞的?
夏停雲驀地察覺不對勁,神經倏地繃緊,一面全神戒備,一面緩緩拉開房門——
沒有人。怎麼可能沒有人呢?
他微微軒眉,鷹銳的眸光迅速流動,驀地,一個坐在房門旁不遠處的灰色人影吸引了他。
人影軟軟依靠著牆,一顆頭低垂著,靜靜默默。
「是誰?」他沉聲問。
彷彿費了好大的氣力,那人終於緩緩抬起頭來。
夏停雲胸口如遭重擊,「小兄弟,是你?!」他低喊一聲,一面慌然朝人影伸出雙臂。
手臂一觸及對方,夏停雲才驚覺那頹然坐倒的身軀有多軟弱,衣衫盡濕,清秀的臉龐微染潮紅。
他在發熱。
雖然長衫是濕透的,但那身子卻嚴重發燙。
夏停雲驀地心慌意亂,急忙扶起對方靠向自己肩頭,忍不住逸出一串關懷萬分的問句,「小兄弟,你是怎麼啦?怎麼全身燙成這副模樣?該不會是染上風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