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御花園。
深秋的御花園除了極盡富貴風流之外,也在不知不覺中添上一股淡淡哀愁。
春夏之際開得燦爛妍美的群花不知怎地瞬間全凋了,萎落入地,化為塵泥。而原本一身翠綠的樹木也盡褪鮮艷顏色,一株株換上了蒼黃,甚至綠葉全落,光禿禿地教人倍覺淒涼。
就連園中珍禽異獸彷彿也受到蕭颯的氣氛感染,一隻隻垂頭喪氣地,提不起半點精神。
草木受節氣影響情有可原,但為何連這些平日神采奕奕的動物們也遭牽連?
李冰不解,蛾眉微微一蹙。
不僅御花園這些珍禽異獸,就連平日負責貼身伺候,幾名活潑可愛的宮女最近彷彿也遭到節氣感染,心情低落不少。
怎麼?難道連人的心緒感情也得受季節牽引擺佈,在春夏生機勃勃時便神清氣爽,秋冬草木皆枯時便心情沉鬱?人類真知此易感?
那為什麼她卻一點感覺也沒有?大地生機盎然時她心情寧謐,蕭條肅殺時她亦平靜如恆。
為何只有她如此?莫非真如旁人私下議論的,她果真天性寡情?
想想前陣子九堂哥李琛曾為了愛妻失去蹤跡而發了狂地尋找,走遍大江南北,憔悴落寞,跟之前風流倜儻的模樣完全兩樣,彷彿換了一個人。
當時她便嚴重不解。
「九堂哥,為了一個女人終日鬱鬱寡歡,這不像你。」
「你不懂,天星,人一旦愛上了便無法自拔。」
她是不懂。人怎麼會讓另一個人牽引自己全部的心思?
怎麼會為了另一個人亂了原本生活的步調,改了原先瀟灑自如的性格?怎麼會迷戀一個人到滿心滿腦都是那人的音容笑貌?
就連她一向英明果決、野心勃勃的長兄竟然都曾深深戀上一名煙花美妓,而差點與父皇翻臉。
她真不懂。
「天星,想什麼?」。
一個威嚴低沉的嗓音忽地在她身後揚起,她微微訝然地旋身,燦美星眸與一雙英銳黑眸相對。
「父皇。」她彎下身就要行禮,「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讓宮女通知兒臣一聲?」
她的父親,當今聖上連忙伸手扶起她,眉宇之間儘是疼愛寵惜。「朕見你想得出神,要她們別打擾你。」他微微一笑,重複方纔的問題,「想什麼?」
「沒想什麼。」李冰淡淡一句,輕輕搖頭。
皇帝端詳著愛女清麗出塵的容顏,彷彿沉思著什麼,而後暗暗歎息一聲。
「父皇有心事?」李冰敏銳地察覺。
「沒。」皇帝搖頭,猶豫半晌後忽又開口,「天星,你說替你尋個駙馬如何?」
「什麼?」李冰一揚眉,語氣縱有訝異,仍是淡淡然。
「你年歲也不小了,朕其實早想替你尋覓夫婿,只是一直沒什麼中意的人選。」
「現在就有了嗎?」
「今秋高中狀元的進士蘇秉修,人品才氣堪稱上乘,在金殿應對進退也泱泱大度,朕挺欣賞他。」
「是嗎?」李冰語氣不輕不重,聽不出對這消息作何感想。
「怎麼樣?」皇帝似乎有些急躁,又有些猶豫,他喃喃說著:「朕本來想留你一輩子的,可這樣也不好……」
「父皇說什麼?」李冰沒聽清楚。
是說要留她一輩子嗎?為什麼?
「沒。」皇帝似乎神色一凜,連忙搖頭,重新回到原先的話題,「這樣吧,他等會兒便會來這裡見朕,你不如在一旁悄悄觀看,好斟酌斟酌。」
他語音方落,就見一名太監急急走來。
「稟皇上,新科進士蘇秉修到了。」
※ ※ ※
果然不愧是令父皇讚賞有加的人物,人品氣度都是一流的。
李冰隱身一株落英繽紛的樹後,露出半邊美麗絕倫的面容,悄悄觀察著父皇推薦的新科進士。
他眉目分明,雖不及九堂哥李琛的俊美無匹,也不似昨日才剛剛伴著堂哥前來看她的御前待衛統領夏停雲英氣勃勃,卻另有一股渾然天成的氣質。
說是溫文儒雅嗎?卻又不完全像,那雙炯炯黑眸中燃燒可是自有主張的堅毅,不可任人輕易折辱。
面對著九五之尊的皇帝,他有臣子該有的敬意與謙和,卻不阿諛諂媚,不卑不亢,很有點自尊與傲氣。
是個人才。她暗暗在心中決定。
這樣不可多得的人才會是她未來的夫君嗎?
「蘇卿家娶親了嗎?」她聽見父皇威嚴的嗓音問道。
「稟聖上,微臣尚未娶親。」蘇秉修靜靜回應,語音是獨特的清朗卻又不失渾厚。
「既如此,朕做主將愛女天星公主許配給你如何?」
「天星公主?」蘇秉修聞言彷彿極端驚訝,英挺的濃眉一揚,湛然黑眸直視皇帝。
他竟敢如此大膽平靜地直視聖顏。
李冰佩服他的膽識。
皇帝彷彿也挺欣賞他,呵呵大笑起來,「是啊,相信你也聽說過了吧?天星公主可是本朝第一美人,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氣。」
「皇上的美意微臣心領。」他淡淡一句便讓皇帝停住笑聲,「微臣怕自己高攀不起公主。」
「什麼意思?」龍顏一變。
「皇上息怒。」蘇秉修依然不疾不徐的應對,「只因微臣已心有所屬。」
「什麼?你已……」龍顏一陣陰晴不定,接著龍目朝李冰一望。
她接收到父皇眼中的疑問,搖了搖頭。
皇帝臉色一霽,重新恢復和緩,「也罷,既然你已心有所屬,朕也不好強逼。其實……沒經過天星親自允可,朕也不敢胡亂作主。」他笑了笑,恍若無奈地搖搖頭。
「看來皇上十分鍾愛天星公主。」
「朕是鍾愛她。」皇帝低低回答,一時間彷彿陷入了深思。
接著他忽然揮揮手,「蘇卿家暫時先下去吧,隨時等候朕召見。」
「是,微臣告退。」
待蘇秉修挺拔的身影走遠了,皇帝才朝李冰藏身處輕輕頷首,她翩然旋出,盈盈走了過來。
「怎麼?天星,你對他不滿意?」
「也沒什麼滿不滿意的。」李冰淡定他說,「只是人家既已心有所屬,這婚事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