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下雪天,若是一個人走在橫跨宮川的紅色中橋上,恐怕會有道不盡的寂寞孤獨吧。但是此刻,季海平優閒和緩的步伐卻讓汪夢婷有一股奇特的祥和感。
她望著他稜角分明的側面,不知不覺地吟起一首詩——
「Let us have winter loving that the heart,
May be in peace and ready to partake,
Of the slow pleasure spring would wish to hurry,
Or that in summer harshly would awake,
And let us fall apart And,O glardly wearly,
The white skin shaken like a white snow flake。」
吟罷詩後,她像還未回神,微仰起頭凝望天際。
那般幽微而遙遠的神情,讓季海平無法將視線自她身上挪開;好半晌,他才輕聲低語,「你吟起詩來很有韻味。」
汪夢婷驀然回神,望向他的眸光帶著迷惑。
「怎麼了?」
「我不知道。」她心弦極度震盪。
為什麼她竟會在他陪在身旁時吟起這首詩?
這首詩珍妮絲的「Winterlove」,歌頌的是男女情愛。
與其要春天般匆忙的愛,或夏日般焦躁的情,毋寧擁有像冬季般徐悠之戀。
這是珍妮絲想傳達的意念。但為什麼她會在這個時候想起這首情詩呢?「很抱歉我對英詩沒什麼研究,」季海平語聲和緩,微微帶著自嘲,「你可以解釋一下方纔那首詩嗎?」
「不行!」她直覺地尖聲拒絕。
他嚇了一跳。
「對不起,」汪夢婷做個深呼吸,為自己激烈的反應道歉,「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就連她自己也摸不清自己為何如此激動!
「我明白。」倒是季海平主動為她的行為解釋,「詩詞的意義要由人自行體會,真要解釋起來就失去原味了。」
「對呀,」她鬆了一口氣,「正是如此。」
他微微一笑,在橋的正中央停下,俯瞰黑色的水面,「如果是春天來這裡,就會清清楚楚地看到溪裡優遊的鯉魚,還有兩岸盛開的櫻花映照在水面的倒影。」
汪夢婷一怔,「你來過這兒?」
他回頭望她,黑眸深幽,「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以為你不會有時間來這種鄉下地方遊玩。」
「的確,那次的經歷是畢生難得的。」季海平眉峰微蹙,彷彿被某種不甚愉悅的記憶糾纏。
汪夢婷沒注意到他略顯奇異的神情,「聽起來很棒。看樣子我們在這個季節來高山巿,並不是明智的抉擇。」她微微歎息。
季海平搖搖頭,「不,能夠看到這裡的另一番風貌也是值得欣喜的事。看這兩岸被冬雪覆蓋的櫻樹,看艷紅的欄杆妝點上雪白,看清澈的溪水轉成墨深……」他一邊說著一邊比著四周,「如果我們不是在這個季節來,就欣賞不到這樣的景致了。」汪夢婷的心中泛起一陣說不出的感動。
「為什麼你看待事情的方式總是如此包容?」她感歎著,「我一個學文學的人竟及不上你。」
「我只是嘗試用各種角度來看同一件事罷了。」對她的讚歎,他不以為然。
如果他其有她所說的包容態度,那也並非與生俱來的,而是在三十年的人生中體悟到的哲學。
因為有太多事情無法依著他想要的方式進行,所以他學會了用不一樣的眼光去看待原本討厭的事物;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格特質,只是一種逃避、一種不得不然的無奈。
其實,就連來日本,他都是帶著點無奈的。
他沒有料到世上這麼多的國家,這麼多的蜜月聖地,汪夢婷竟獨獨挑了日本。
如果可以,他但願永遠不必來到這個國家,尤其是這個距京都不過幾小時車程的地方。
但他沒有拒絕她的安排。
如果她最想去的地方不是美國,不是歐洲,而是這距台灣最近的日本,那他們就來日本。
到北海道也好,到高山、下呂也行,即使她想造訪京都,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陪著她去。
在她決定嫁給他的那一天,他就決定好好寵她。只要她要求,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想辦法摘下來給她,何況只不過是到日本度蜜月而已。
這樣的信念在兩天後她要求游賞京都時依舊沒有動搖。
「下一站是京都?」當季海平聽到汪夢婷清柔的嗓音愉悅地宣怖時,心緒略感沉重。「是啊,我一直想去那裡。」她笑得像早春第一朵盛開的花,「去看看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去看看永觀堂庭園,去看看琵琶湖。」
「不愧是學文學的,也難怪你抵擋不了京都古城的魅力。」他回她一抹微笑,硬將浮現腦海的不愉快記憶推回心底最深處。
「你不想去看看嗎?」汪夢婷直率地看著他,驀地,某種念頭捉住了她,「我差點忘了,你是半個日本人啊!你的母親不就出身於京都世家嗎?」
他唇邊的微笑消失,「我並沒有日本血統。」
「沒有?」
他沉吟半晌,「杉本惠不是我的親生母親。」
「原來她……」
杉本惠那帶著怨恨的眼神飄過江夢婷的腦海,她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麼了。
「是你的繼母嗎?」她小心翼翼地問著,「你父親續絃?」
「不,她是父親的元配。」
「那你的母親是——」話一問出口,汪夢婷便後悔了。她不應該探問如此私人的事情,她有預感,這對他而言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或許他不願提起,但她是他的妻子,難道她不應該瞭解這些嗎?
季海平的反應卻出奇的平靜,「是我父親的秘書,也是情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