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靜!」黑影低沉地回答。
一聽暗號正確,那人側身讓道:「特使請直走左轉,往前入殿等候。」
黑影一言不發,按照他的指引匆匆走進那間已經亮著燈的屋宇。
他看出這裡既非皇上寢宮宣光殿,也非皇后妃嬪居住的嘉福宮,而是一處他從未來過的偏殿。寬敞的屋內垂門相連,間以雕花木屏,清靜雅致,類似書齋。
條狀書案上點了盞高腳鳳燭燈,燈光將他的身影投射在窗戶上。他謹慎地將燈挪至門邊的燈台上,如此,不管是誰進來,身影都不會被投放在窗戶上。
確定無誤後,他拉落低垂的帽子,露出黝黑俊美的面龐,原來是宇文泰。他脫下皂色長衫環顧四周,正想四處看看,門外傳來腳步聲。
走到門邊,見進來一高一矮兩個身著官服,年紀在三十歲左右的男子,高者為散騎侍郎王思政,矮者是黃門侍郎楊寬。
「皇上駕到!」兩人進門後,楊寬低聲宣道。
看到一行衛士沿走廊而立,他立刻跪下迎接跨入門檻的皇上。
「特使快快起來,情勢特殊,不必拘禮。」元修一進門就走到案前坐下,雙眼驚懼地示意手下關門。
衛士將門關閉,王思政立於門前,楊寬站在元修身邊,將手中帕子遞給他。
「密函上說你是賀拔岳的特使,奉命前來見朕,那你何不快快說明來意,讓我們早點結束這場讓人緊張的談話?恐怕高歡的耳目正在盯著我們呢!」
元修擦拭著因惶恐而不斷冒出的冷汗,不安地催促跪在身前的特使。
宇文泰對他尊嚴盡失的驚恐狀十分震驚和反感,但仍克制著鄙夷之心,依舊按君臣之禮雙膝跪地奏道:「臣乃關西大行台府司馬宇文泰,此番受行台大人委託擔任前來面見皇上之重責,一表對吾王之忠心,二為賀拔岳大人請纓。」
隨即,他刻意不去注意皇帝因緊張而頻頻扭動的身軀,和不時投向他身邊侍郎以尋求意見的不安的目光,更不讓自己失望與憤怒的情緒影響言語,他全心全意想著如今天下暗流湧動的局面,想著如何讓無能的皇帝給他一紙通令,使賀拔岳擁有更大的,足以抗衡高歡的權力。
為了這個目標,他言簡意賅,語氣婉轉地將他在關西大行台府,對賀拔岳等人分析過的情勢完整地說了一遍,最後強調道:「得關中者,得天下。假如賀拔岳守住關隴,佔據長安,即可與洛陽隔黃河相望,高歡就不能對陛下有任何不軌之舉,陛下則可高枕無憂。」
一想到可以用賀拔岳之力牽制高歡,元修精神來了,冷汗不再狂冒,神情不再驚慌,甚至要楊寬取出地圖,親自攙起宇文泰,賜坐案邊,聽他細說周詳。
宇文泰也不含糊,手指地圖慷慨陳述,並針對皇帝目前的處境用心分析。如此這般,不僅釋去了元修對賀拔岳的戒心,還為他帶來了新的希望。
天底下有哪個皇帝願意受制於人?何況元修本是有些個人見地的人,只因過於貪生怕死才會如此惶恐不安,如果有一個能與高歡平分權力的支持者,他當然膽子壯了許多。因此聽完宇文泰的全盤計畫後,他表示會立刻考慮對賀拔岳的授權。
「回去告訴賀拔岳,朕的詔令隨後就到,要他好好領兵,盡心輔朕統四海,平天下,重顯皇家之威!」興致高昂的皇帝爺與剛進屋來時判若兩人。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氣宇軒昂、鎮定自若的宇文泰,對他實在是欣賞不已。轉頭對身邊的楊寬道:「宇文將軍人中豪傑,朕自當封賞。楊寬擬旨,自即日起,加封宇文泰武德將軍之銜,另將公主靜寧許配予他,朕與宇文將軍結為永世姻親!」
「謝皇上隆恩!」面對意想不到的賞賜,宇文泰一陣錯愕,但他絕對不想要皇家婚姻,尤其那個公主還只是個孩子。於是謝恩之後跪下懇求道:「臣只是一介武夫,婚配公主,非臣之初衷,懇請吾皇收回許婚聖諭。」
元修一愣:居然有人不要公主?「難道你已經娶妻?」
宇文泰吶言。「那倒沒有,可是……」
「免談、免談!」元修不喜歡自己的皇權受到蔑視,激動地揮手道:「君無戲言,無論你心中有誰,那個女人隨你如何安置,男人嘛,多幾個女人也是自然。但靜寧公主是你的正室,婚書將與詔書同往關西大行台府,你等著娶妻吧!」
「臣無意娶妻……」面對皇帝如此剛愎的「恩賜」,宇文泰不滿,還想力爭,但王思政輕觸他的手腕阻止了他。
「將軍俊偉有智謀,忠心為主,臣等感佩,然今夜已深,皇上該就寢了。」
聽出他話裡的深意,又見元修面帶惱怒,宇文泰不再出聲,默然無語地目送皇帝和他的心腹重臣及護衛們消失在迴廊裡。
面對一室寂靜,他搖搖頭,拾起那套長衫穿上。「娶個小孩兒做老婆?」
忽然,他聽到極其細微的喘息聲,不由得渾身一緊:屋裡有人!
「誰?!」他倏然轉身,閃電般地撲向聲源,一把扣住立於屏風後的人,本能地認定那是高歡安插在後宮的奸細,因此準備給對方致命一擊。
「我不嫁給你!」細小的聲音耳語般地傳入他的耳朵,震動了他的心扉。
「靜寧公主?!」他放鬆扣在她咽喉處的手,驚訝地退開。「你怎會在這裡?你聽到了什麼?」今夜與皇上的談話十分機密,若走漏風聲,不僅皇上性命難保,就連賀拔岳也會面臨危險。在皇上授權賀拔岳前,處於優勢的軍事力量是高歡,因此他不能讓事情出現任何差池。
靜寧揉揉自己的脖子,弄不清他是怎麼知道自己在這裡的。
自發現半夜闖入她寢殿的人是他時,她一直緊張地站在屏風後大氣不敢出,此刻他還敢質問她?
她雙手插在腰上生氣地說:「你真野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