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他們的數學那麼強,歐基理德的幾何原理就是他們發揚光大的。」
「海澄,我拜託你。」他瞪哥哥一眼,「我們現在討論的是藝術,不是數學。你這個書獃子!」
「你再罵吧。」海澄站起身來,笑吟吟的,「你今晚有沒有飯吃,可得完全仰賴我這個書獃子呢。」
他眼眸一亮,「你帶了東西來?」
「你說呢?」海澄提起剛剛自窗戶爬進來時,順手放在桌上的一袋東西,在他面前揮了揮。
「太好了!」他一聲歡呼,伸手就把袋子搶過來,「我肚子餓扁了。」他打開袋子,驚喜地發現裡頭是一盒他最愛吃的燒賣點心,一盒珍珠丸子,還有一壺熱騰騰的飲料。
「這壺是什麼?」
「還有什麼?熱巧克力奶茶,媽媽親自為你煮的。」
「真的?」他歡天喜地地拿起杯子倒了滿滿一杯,喝了一大口,「好香好濃,真好喝。」
「不錯吧?」海澄拿起另一個杯子,也為自己倒了一杯,「媽媽就是知道你愛喝,才特地煮的。」
「媽現在在幹嘛?」他滿口食物,口齒不清地問。
海澄面色一黯,「好像又跟爸爸吵架了,今天一整天幾乎都待在房裡。」
「又吵架?」他一咬唇,沉吟半晌,用力嚥下燒賣,「海澄,你聽說了嗎?爸爸在外面有一個比我們只小幾歲的女兒。」
「我聽說了。爸爸想把她們母女接回來。」
「怎麼可以?我絕對不承認!你也不高興吧?海澄,莫名其妙地多出一個妹妹來。」
「那也不是她的錯。」
「對!都怪那老頭,簡直欠揍」
「別這樣說,海玄。他畢竟是爸爸。」
「我才不希望有那種爸爸,整天只會逼人唸書、上課。」自己卻在外頭風流快活!他在心裡加上一句,知道海澄不會高興聽到他這麼說。
「他也是為我們好,望子成龍嘛。」
「算了吧。」他吐吐舌頭,「他可別想指望我,指望你還有可能。」
「本來就沒人指望你啊。」海澄眨眨眼,故作無辜地望他。
「你敢取笑我?討打!」
他作勢一拳揮過去,海澄反應迅速地接住。「敢打我?懂不懂尊敬長上的道理?我可是你哥哥啊。」
「只不過比我早出生幾分鐘而已。」他不服氣地反駁,從小就因為必須稱呼海澄為哥哥而感到氣悶。
「那還是哥哥。誰教你自己動作慢吞吞的?不早一點從媽媽肚子裡出來。」
「我猜我前世一定是豬。」他恢復調皮的笑容,黑眸亮晶晶的,「總想多賴一秒是一秒。」
「今世也不一定就不是豬了。」海澄忽然慢條斯理地加上一句。「什麼意思?」
「你說呢?不會笨到猜不出來吧。」
「季海澄,你是惡魔!」他指控著,眸中卻有著笑意,「平常在大家面前裝出一副乖乖牌的模樣,其實說話才毒呢。」
「誰教你不裝?」
「我才不要!那多虛偽。」
「其實我也只能在你面前這樣而已。」海澄忽然若有所感,歎了一口氣。
他凝望哥哥,心底驀地一陣抽痛。
他明白,他當然明白。這個人見人愛、知書達禮的哥哥其實也不過是個小孩而已。為了達成大人的期望,他強迫自己跳過童年,這其中,有一半原因是為了保護他。
他最親愛的哥哥,為了替他擋下父親不合理的期望,寧願自己加倍承受,犧牲自己以換取他的逍遙自在。
在十歲以前,他之所以還能保有自己的性格,發展對藝術方面的興趣,完全是因為海澄的關係。
為什麼那麼體貼的海澄,那麼讓人傾慕的哥哥竟會英年早逝呢?他想不透,真的想不透!
因為有海澄,他在季家的童年還有一半是美好的回憶。
而如今,連那僅有的美好也悄逝無蹤了。
因為海澄已死。
第五章
季海澄已死。
從此以後,她的身心再也無法自由,因為他的死亡完全是為了她。
若不是她,他不會在人生的黃金歲月便英年早逝;若不是她,季風揚不會失去最鍾愛的兒子,季海藍不會失去最敬仰的哥哥,而季海玄不會再也見不到一心一意掛念的人。
一切都是因為她。是她種下的惡因,所以該由她承受惡果。
桑逸琪再次來到向海玄的工作室門前,半猶疑地伸出手。
曾經,她盛氣凌人地來到這裡,滿心只想給一個自大的男人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而今,她又光臨此地,心境卻已完全改變。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回憶起來卻彷彿年代久遠。
她認識一個說話行事總教人氣絕的男子,從毫不留情地怒罵他、厭惡他、痛恨他,到不知不覺地受他吸引、愛上他、眼底心中只有他。如今,她發現這一切只是場可笑的惡作劇,他接近她只為了折磨她、利用她,以報復他所憎恨的父親。她終於認清這段感情只是她一廂情願的一場幻夢,但她卻沒有權利選擇遺忘。
上天畢竟還是要懲罰她的,懲罰她因年少輕狂而奪走一條珍貴的生命。
她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按鈴。
前來應門的正是她第一次來時見到的青年,如今她已曉得他是海玄的助手。
「小賴,向先生在嗎?」
「先生接下一個廣告案子,出外景去了。」小賴一面說,一面側身讓她進門,「大概不會太早回來吧。」
她點點頭,默然地在慣坐的座椅坐下。
「我沖壺紅茶給你。」
「謝謝。」
十分鐘後,小賴自現代化的廚房走出,托盤上除了茶具之外,還有一碟手工制的小餅乾。
「請用。」他對她微笑。
桑逸琪回他一個微笑,深思地凝著他。
她曾問過小賴為什麼會想在向海玄手下擔任助手,當時他雖然覺得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但回答時的語氣仍掩不住興奮。
「因為先生是很有名的攝影師啊。他在美國辦過幾次個展,作品很受歡迎,玩相機的人很少有不知道他的。先生本來不打算在台灣請助手的,是我自願跟在他身邊,同他請教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