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著他粗魯的動作揚起頭來,眼簾仍靜靜合著,自喉中逸出一聲細微的呻吟。
「搞什麼?」他咒罵一聲,拍起她的臉頰,「快給我醒來!」
然後,他拍打的功作忽然緩了下來,右手在空中僵凝許久後才覆上她的額。
他立即迸出一串詛咒,「該死的!怎麼會這樣?」
她發燒了。這就是她雙頰微紅,前額發燙,怎麼喚也喚不醒的原因。
他將她攔腰抱起,一路穿廳過廊,來到工作室最裡頭一間小小的臥房,將她整個人安置在柔軟的單人床。
這間房原是他特地留的,以供小賴有需要時住下,沒料到昨晚剛招待了那個女人,今晨又輪到她進駐。
但這次他可沒把她一個人留在房裡。縱然陰沉著一張臉,他仍然替她量了體溫,仔細地為她準備了冰枕,並餵她喝下一杯溫熱的水。
她總算有了動靜,長長的眼簾在搧了幾下後緩緩開啟,「是你。」她細聲說道,彷彿有一點驚訝,卻又理所當然。
「你發燒了。」他面色不善,「現在雖然是夏天,晚上還是頂涼的,誰讓你這樣在外頭睡覺的?」
「我只是想等你。」她喉嚨發痛,語聲微啞。
「現在你等到啦。」
她勉力一牽唇角,拚命想坐直身子,無奈力不從心,只能緊拽他衣袖,「我有話跟你說。」「現在不行。」他冷冷地拒絕。
「為、為什麼?」
「你以為你現在有辦法條理分明地跟我說話嗎?我可不想浪費時間跟一個神志不清的女人瞎纏!」他自床邊立起身,「等你恢復清醒再來找我吧。」
然後,他反身帶上房門,背靠著門深吐一口氣。
雖然他說得瀟灑絕情,但其實他整顆心都在發慌。
他從來不曾見過她這般柔弱的模樣。打從第一次見面以來,她一向堅強自信,待人處世都是一貫的果決明快,幾曾像今日這樣連話也說不清楚?
是他害的。雖說小小的發燒死不了人,但若不是他絕情地將她一個人留在門外,她也不會著涼生病……他真的沒料到她會倔強的在外頭守上六個小時。
他輕歎一口氣。
他早該知道的,不是嗎?依照她那副脾氣,肯定是說得出、做得到。
該死!
現在倒是他心慌意亂的什麼事也做不成了。
他撥電話給小賴,給廣告公司,取消所有預定的工作,然後,悄悄地進入臥房,坐在椅子上。
她究竟為什麼還要再來找他?他傷她還不夠嗎?
他眼角肌肉一陣抽動,凝視著她如白連般的純潔睡顏,一隻手禁不住撫了上去,沿著她秀麗卻堅毅的臉部輪廓徐徐滑行。第一次在她身邊醒來,他便曾因她與世無爭的美麗睡顏所驚。在望著那張無慾無求的容顏時,簡直無法相信她會為了金錢出賣自己的靈魂。
但事實如此。若非有求於季風揚,她何苦對一個將她視如敝屣的男人盡忠,任由他糟蹋侮辱?
為了什麼?因為季風揚給了她一個可以盡情揮霍的優渥生活嗎?
他緊聚眉峰,便生生將手收了回來。
他恨。恨她既有了季風揚,又與他親密纏綿,更恨自己竟會為這樣一個蕩婦所吸引。
他抿緊唇,憶起當她見著那些裸照時臉上受傷的神情。那是他拍的照片,也是他故意寄給季風揚的;他早料到那老頭會將照片拿給她看。
一切全在他計劃之中——只除了他沒料到季風揚會無動於衷,而他自己卻在瞥見她淒楚的神情後,一顆心大為動搖。
這實在太可笑了!他是主動進行報復的人,為什麼心緒動搖的人不是季風揚,而是他?
真是幼稚又愚蠢的行為!連他都禁不住要嘲弄起自己。
他傷了一個他其實不想傷害的女人,而真正想報復的人卻依然身心完整,連一絲絲裂痕也沒有。
「海澄」。他喃喃喚起久不曾呼喚的名字,「你說我是不是笨得可以?」他沉寂數秒,週遭什麼聲音也沒有,只有微涼的空氣拂過。「回答我啊,你這書獃子!」
「你回答我啊,季海澄。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麼辦?我不想欠你!」
「你不欠我。」
「我奪去你的生命,還說不欠你?」
「不——欠。」
「你不準死!不准!你聽到了嗎?我們素不相識,你為什麼為我而死?我不要你救我,不要!我不要欠你人情——」
「別哭了……」
「老大!你究竟是哪種人?這個時候居然還有心思安慰我?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人?我不相信!」
「我家人……來了嗎?」
「還沒,他們還沒來。」
「來不及了。替我、替我把這個交給他……」
「他是誰?」
「弟弟……」
「季海澄,你不能死,不能——」
桑逸琪惶然驚喊,自床上坐起。
她怔了好一會兒,眸光一轉,恰恰與一雙湛深的黑眸幽然相對。
「你做噩夢了。」他簡單地說。
她微微苦笑,伸手撫摸自己的前額。燒,似乎已經退了。
「你一直坐在這裡陪我?」她低聲問,語氣有著不敢置信。他——關心她?
「怎麼可能?」他急促而尖銳地一笑,「我只是在外頭聽見你大喊大叫的,進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而已。」
「是這樣啊。」桑逸琪輕咬下唇,悄悄在心底自嘲。她也真夠傻了,竟還以為他對她有絲毫感情——他接近她是為了利用她,不是嗎?
他盯住她,「想吃點東西嗎?」
「不了,我不想吃。我只想……」她停頓一會兒,「那女人還在嗎?」
「你指Lily?她走了。」向海玄輕揚眉梢,「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吧?現在已經下午四點多了。」
「昨晚你想必很愉快吧?」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她不該問的,可是這句話偏偏無法克制地衝口而出。她回轉星眸,對上了向海玄看似嘲弄的眸光,禁不住垂首咬唇。
「對不起,那不干我的事。」
「你真那麼想得開嗎?」他低聲質問她,「如果真放得下,又何必再來找我?我們之間……難道你還不瞭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