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的說法果然應驗了,當翌日早上張開眼睛時,陸其軒只覺腦袋昏沈得像一塊熔鐵,身體重到連要坐起來都很困難。
如果你不請假在家好好休息,燒會很難退。昨晚醫生告誡的話浮現腦海。
不行,他不能請假,例行性的分析和年度報告都等著他。他勉強撐起身子,才挪坐床沿,已經耗去他所有的力氣,冷汗沁上背脊,差點又躺了回去。
「爸比,起床了……」宇丞進來叫他,看到他蒼白的臉色,語音頓時凝住,轉身往外奔去。「遙遙阿姨,爸比不舒服啦——」驚慌的喊聲一路奔向客廳。
「等……」陸其軒想叫住他,但才吐出一個音節喉嚨就痛得像有刀在割,他懊惱地閉上眼,很不想面對即將來臨的畫面。
她昨晚留在他家,就睡在客廳沙發。雖然她推說是因為沒有捷運的關係,但他知道她是擔心他,還自己設定了鬧鐘,每四小時就來叫他起床吃退燒藥。
聽到腳步聲,陸其軒沒抬頭,因為他不想看到她臉上擔心害怕的表情,也不想和她爭執該不該留在家休息的問題。
童遙一進房間,就清楚感受到他全身散發出拒絕溝通的氣息。她早就猜想到了,除非他真的病到昏迷不醒,不然就算用爬的,他也要爬進公司。
她咬唇,不發一言地轉身快步走出。
雖然兩人都沒說話,連眼神都沒對到,氣氛卻比大吵一架還要僵凝。陸其軒眉頭鎖得死緊,他氣自己,也氣她的關懷。
為什麼這個爭論要一再地出現在他的生命裡?難道她之前的體諒只是在容忍嗎 ?和他的前妻一樣,在他終於覺得可以信任她時,就開始妄想干涉他的思想和行為。
越重視她,想從她那裡得到認同的期待也越大,在發現以為不存在的問題仍然橫亙在他們之問時,那種懊惱也就更加難以承受。
他重視工作又如何?這是他的選擇,她們憑什麼指使他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身體的不適放大了煩躁,陸其軒握拳,滿腔的憤怒讓他想把眼前看到的東西全部毀掉。
「砰」地一聲,半掩的房門被突然推開,陸其軒直覺地抬頭看去,所見情景讓他當場怔愕——
他看到童遙一手抱著他原本放在書房的電腦主機,一手抓著液晶螢幕,臂間還掛著滑鼠,鍵盤晃啊晃的,威風凜凜地走了進來。
「不舒服還不躺著?」見他還坐在床邊,童遙怒睨他一眼,然後把主機放在地上,開始接線。「只要有網路,你還是可以工作對吧?不一定要到公司去。」
她不是要強迫他休息,而是幫他想辦法怎麼讓他繼續工作?陸其軒震驚不已,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高燒過度產生了幻覺。
「原始檔……在公司。」他忍著喉嚨灼痛,萬分困難地開口。
「可以請你同事幫你寄mail過來。」童遙連這一點的對策都想好了。
「你……」腦中有一堆想問的話,卻亂成一團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陸其軒難得有啞口無言的時候。「……為什麼?」最後,他只吐得出這三個字。
為了說服他,童遙想用強硬的氣勢來輔佐壓制,但看到他病弱的模樣,冷板的表情已經無法維持,她歎了口氣,緩緩地揚起了笑。
「我們都知道生病要好好休息,但我們也都知道,這一點你絕對做不到。如果要讓你勉強去上班、最後暈倒被人送進醫院,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讓你舒舒服服地在家工作?」
那抹笑帶著惹人心疼的苦澀,還有引人傾心的溫柔,然而最烙進心坎的,是她的體貼。她並不想強迫他改變,而是尊重他的意念,包容他,讓他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陸其軒覺得胸口被某種情緒填得滿滿的,讓他的心怦然地悸動著,迅速蔓延的熱潮比疾病引起的高溫更火燙、更熾人,把他的情緒和思想全都捲進燒熔了。
這一刻,他確定了——他愛她,他再也遇不到比她更美好的女人。
「如果你還是堅持要去上班也可以,不過你要考慮到後果哦,要是你真被送到醫院,可是連電腦都沒得用,那才是真正地浪費時間。」不想造成他的壓力,童遙故作輕快地分析。「怎樣?你要選哪一個?」她側頭睇向他。
陸其軒沒說話,但乖乖躺回床上的舉動已回答了一切。
他等不及想改變兩人之間的關係了,不過,在這之前他必須趕快把病養好,他不希望在他們第一次接吻時,印入她眼中的是張佈滿紅疹的大花臉。
他答應留在家裡工作讓童遙高興得心都快炸開了,小巧的紅唇一直笑,拚命笑。
「等一下哦,我馬上幫你把工作站弄好。」
她忙進忙出,拉來了網路線,幫他在腰間墊了兩個枕頭讓他坐得舒適,還搬來宇丞的小折疊桌架在床上讓他放螢幕和鍵盤,手機、保溫杯,擤鼻涕的面紙盒全都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看到自己被一堆物品包圍的狀觀景象,陸其軒不知道該笑還是該佩服她的細膩心思。他相信就算他病重到下不了床,也能苟延殘喘地靠在床頭拚命工作。
只是有一點,說什麼她都無法代勞。陸其軒不得不忍著喉嚨的疼痛,斷續地開口——
「可以先幫我……把桌子搬開嗎?我想我得……先去趟廁所。」
第八章
這一病,讓陸其軒向公司請了四天假。
其實看完醫生後,除了因麻疹所引起的症狀而感到不適之外,情況全在控制之中,但因為童遙幫他架的工作站功能太完善,完全沒影響到他的工作進度,所以他也就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享受這難得悠閒的工作經驗。
童遙只有留宿過那一個晚上,見他狀況穩定了,她就放心地每天回家。不過白天她送宇丞去幼稚園之後,都會回到這裡。
回來後,她沒有進房煩他,而是待在客廳看電視、整理家務和煮煮中餐、晚餐,只在他主動叫她時,或是時間到了要吃藥、送餐食,她才會進來。她給了他很大的自我掌控空間,並沒有用自以為是的關心去限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