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黃昏了啊。」她喃喃自語,眸光一個流轉,正對一個怔怔站在琴室門口的纖小身子。
「恩彤!」她驚異地叫喚,猛然站起身來。
柏恩彤不發一語,呆呆地看著她,身上還穿著早上出門上學時穿的米黃色小洋裝,顯然剛剛到家。季海藍注意到她手中還提著一個精緻的提袋,驀然記起李管家說過她今天上完幼兒園後還得去上鋼琴課。
這麼說,袋子裡裝的是琴譜囉。
「恩彤,你想練琴嗎?」她小心翼翼地揚聲喊道,「進來啊。」
小女孩聞言一步步緩緩走近她,帶著點猶豫,「我聽見有人彈琴。」
「嗯。」她點點頭,以微笑鼓勵她繼續。
「你會彈琴?」
「對啊。」
「可是姑姑說你不會。」柏恩彤皺眉,「姑姑說柏家每一個人都有音樂細胞,可是你卻什麼也不曾,所以……」
「所以?」
「所以你不是柏家人!」她瞪著她,語氣激烈,神情卻有些迷惘。「所以你才會想離開柏園。」
柏語柔!季海藍難抑心中一股忽然升起的怒意。她究竟是何居心,為何對一個只有六歲的孩子灌輸這種觀念?她是真那樣想,或只是故意引導孩子們憎恨她這個母親?
「可是我會彈琴啊。」她盡量使微笑甜美自然,「你也看到了。」
「但姑姑──」
「姑姑可能記錯了,媽媽真的會彈琴啊。」
「那你為什麼離開這裡?」小女孩毫不容情地尖聲質問,季海藍卻聽出其中隱藏多少怨懟,多少迷惑,多少受傷。
她心臟一陣抽痛,「我不記得……但我保證絕不是因為我討厭柏園,更不是因為不喜歡你們。」
「你騙我。」
「我沒騙你,恩彤。」
「你一定是騙我的!」柏恩彤激烈搖苜,「因為姑姑不會說謊!」
「恩彤……」季海藍難掩心中難過。
這孩子相當信任她姑姑,她愛語柔比愛她這個母親還多。季海藍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嫉妒,畢竟這三年來陪在恩彤身邊的是語柔,不是她。
她長長地歎氣,將坐在椅子上一直靜靜凝視這一幕的恩白抱下來。
「你別碰他!」柏恩彤忽然怒聲高喊,一把將弟弟拉到自己身後,一副想保護他的模樣,「不許你動恩白。」
「我不是──」
柏恩彤根本不聽她解釋,牽起弟弟的小手就往門外走,「恩白,我們回房去!」恩白回頭看了她一眼,眸光似乎戀戀不捨,但他並未掙脫恩彤的手,乖乖隨她一起走。
季海藍哀傷她望著兩個孩子的背影。
她知道,只要她一日未得到恩彤的諒解,恩白也絕不可能完全對地敞開心門。
但她該怎麼做,才能取得恩彤對她的原諒與信任呢?
這一晚,柏語莫剛剛踏進大門,就聽見兩個女人的爭論聲。一個清冷高亢,他認出是李管家的嗓音:另一個平靜卻堅定,竟是屬於季海藍。
「李管家,美雲不過是打破一隻花瓶而已,何必如此重責呢?」
「太太,那可不是普遍的花瓶,是骨董!是明朝嘉慶年間景德鎮出品的青花瓷器。」
「那也不必為此辭退她啊,我相信地也不是故意的。」
「當然不是故意的,是故意的還得了?」
「既然如此,就原諒她一次吧。」
「不行!」李管家嚴詞拒絕,「那可是語莫少爺最心愛的骨董瓷器,怎能輕易原諒她?」
「不過是明朝的青花而已,藝術價值也不高,相信語莫也不曾太介意吧?」季海藍微微一撇嘴角,似笑非笑。
「那是價值連城的骨董!」李管家自齒縫中通出一句,「就算她再工作個十年也賠不起。」
「那就不要叫她賠,換個方式懲戒一下就罷了。」
「太太,你還變得真大方啊。」李管家語氣一變,開始冷嘲熱諷起來。「記得從前美雲不過打翻你梳妝台上一瓶乳液,如就發了天大的脾氣,還甩了人家一巴掌,今日倒這樣故做大方起來。」
季海藍神色跟著一變,轉向一百站在一旁低垂著頭,全身不停發顫的美雲,「我以前真的因為那種事打你?」
美雲抬頭望向她,既不敢說是又不敢說不是,只能企求地看著她。
見到美雲的反應,季海藍大受打擊,低垂螻首沉吟好一會兒方重新抬頭。「對不起,美雲,我為以前對你所做的不合理舉動道歉。」她語氣和婉,充滿自責,完全沒注意到她這句對不起震驚了在場每一個人。「為這點小事就大發脾氣,器量未免太狹窄。」
「太太,不是的!」美雲慌了,手足無措,「是我的錯,本來就是我不對──」
季海藍朝她淺淺一笑,揮揮手要她停口,後轉向李管家,換上堅定的語氣,「看在我的份上,這次就請你從寬處置吧。」
「太太!」李管家低喊一聲,正想再說些什麼時,柏語莫英挺的身影翩然落入兩人之間。他靜靜開了口,語聲沉穩,「既然海藍都這麼說了,我看你就饒美雲這一次吧。」
「少爺」
「反正是藝術價值不高的骨董,」他像是自嘲般地扯扯嘴角,「也別叫人家賠了,就要她一個月薪水以為懲戒好了。」
「少爺,那瓷器的價值可絕不只那樣。」她依舊想抗議。
「沒關係的。」他微微一笑,轉向美雲,「管家願意原諒你了,還不快道謝?」
「是。」美雲急忙應道,「謝謝李管家,謝謝太太。」然後又向他深深鞠躬,「謝謝先生。」
他沒說話,只以眼神向季海藍示意,要她隨他上樓。
她默默地跟著他,來到二樓他的書房。柏語莫一路默然不語,直到進了書房,將西裝外套脫下暫時拋在椅背,才轉向她。
「這件事你的用意很好,」他語調乎靜,不見絲毫起伏,「但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給李管家難堪,應該私下談。」季海藍低垂眼簾,臉頰微微發燒。她承認自己確是為了私心才故意在公開場合與管家爭論,有意令她知道女主人並不好惹,算是對她早上的不敬一點小小的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