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一落,她翩然轉身,腳步卻一個不穩。
柏語莫眼明手快,立即伸手撐住她的細腰。「小心點。」他語氣不善,心內卻暗暗為傳到他雙手的熱度吃驚。看樣子她已經微微發燒。
她只是回首一笑,嫣然嬌美。
直到她纖弱柔美的身影消失,柏語莫才重新將目光轉向季悔玄,「進來坐。」
「不了。」季海玄搖頭,「既已把梅藍送到,我就放心回去了。」
「多謝。」
「你真感謝我帶她回來?」他的語調彷彿在嘲弄柏語莫。柏語莫只能半帶無奈地微微一笑,那微笑,有著不甘承認。
季海玄輕笑,眸子閃著異彩,「語莫,這是海藍的相簿,你替我交給她。」
「相簿?」
「你一定不曾看過吧。好好看看,你會發現一些東西。」
柏語莫怔然接過相本。
「語莫,我這個妹妹從前的確做了許多錯事,但現在的她已然完全失憶:姑且不論有一天她是否會回復記憶,我相信她有心改過。」季海玄長聲歎息,「現在的她對從前的自己十分痛恨,一心想重新來過。你能不能再給她一次機會?給她機會表現全新的自己。」他緊盯著這個妹夫,「你願意吧?」
「海玄──」
「我相信你願意。」他微微一笑,「你剛才看她的眼神己告訴我答案。」
「她真的對從前的所作所為感到痛恨?」
「絕無虛假。」
柏語莫默然不語。
「那麼,我把她交給你了。」季海玄微微頷首,瀟灑轉身,「再見。」
柏語莫目送他那輛深藍色的朋馳離開,怔忡了好一會兒,同過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翻閱方才季海玄交給他的相本。
第六章
不曉得過了多久,柏語莫才從季海藍的相簿中恍然回神。
他來來回回翻看相本好幾次,一次比一次在每一張照片上停留更久,一次比一次想得更深、更遠。
他在前幾頁抽出一張。
相片中的海藍還是個青春少女,清秀臉龐卻已無青春年華獨有的神釆飛揚,剪得短短的秀髮襯得那雙湛黑的眸子更加深不見底。那是一雙焦點末落准任何人事物的眼眸,她看的東西彷彿不屬於這個時空他曾見過那樣的她,在他二十歲那年。
只不過當時的她,身上不是整整齊齊的制服,頭髮也不是這樣一絲不亂,臉上的神情更不是如此平靜淡漠。
那時的她,身上衫裙凌亂,髮絲微濕,呼吸短淺急促,神色驚慌憂懼,眸子黯然迷惘。只有一點是完全一模一樣的,就是她那對茫然無措的星眸,看的不是他或任何人,而是一個不存在於這個時空的某人。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笑容漸漸從她那張清秀容顏消失了吧。
還記得那時,她曾緊緊地攀附著他,面對著他卻喚著另一個人的名字,絮絮叨叨一些他從來不曾理解的話語。是大雨奪去了她清明的神智吧,所以她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弄不清抱住她的男孩不是她所想的人。
開始的喃喃低語漸漸成了啜泣,在他以為她會傷心得暈過去時,她忽然收住了淚,用冰冷的語聲朝他講解超高深的熱學定理。
寱大法則。他到現在還深深記得那個奇特的理論學說。
所謂的寱,是指某系統在熱平衡狀態下一點一點慢慢變化時,將其所吸收的熱量以溫度劃分所得出來的值,也就是一種表示某系統中紛雜或無秩序程度的量。一個沒有物質或熱能出入的系統,它的寱是不可能減少的。
正因如此,它裡面的東西必朝紛亂的方向亂竄,總有一天崩潰壞死。
當時正念法律系的他聽到這段話的第一個反應是茫然,「什麼意思?」
「就好像一壺熱開水,如果放著不管的話,就會逐漸冷卻接近周圍的溫度。所以,世界上沒有所謂的永遠,如果你要一樣物質不有所變化的話,就必須不停增加寱它某一方面的能量。但能量還是會愈來愈少的,等到能量散盡後,世界上就會達到真正的熱力學平衡了。」
「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她忽然笑了,笑聲是歇斯底里的,「這表示我早就不該相信你的話,早就不該相信你說會代替我死去的母親永遠照顧我、疼愛我你騙我!你騙我,澄哥哥,所有事物總有一天都會幻滅的,更何況沒有你在一旁增加能量,我怎麼可能永遠快樂?所謂的永恆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不存在的……」
所謂的永恆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柏語莫輕輕敲門,卻無人響應,於是他悄悄旋開門把,來到季梅藍的臥房。
原來她已經洗好澡,睡了。
她纖細的身軀端正地躺平在床,薄薄的被子拉蓋至頸部,臉孔微微地泛紅,呼吸卻均勻輕緩。
他伸手探了采她前額,溫度並不高,應該只是輕微發燒而已。他拉過椅子在她床旁坐下,黑眸若有所思地凝住她。
所謂的永恆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她曾經在十五歲的年齡,就對他訴說這樣近乎哲學的力學理論,而在事過境遷的十年後,她又曾經以另一種方式對他如是說道。
一個不相信情愛、不相倍永恆的女人,他有何能耐阻止她不成為一個魔女?而當她一次又一次摧毀他對她的信任後,他又如何能再輕易相信她?
「告訴我,」他輕輕撫觸她微微發熱的臉頰,語音悠遠,「我還能再相信你一次嗎?」
季海藍不知自己是為什麼而醒來,總之她就是那樣忽然的驚醒了。醒來後,有好一陣子,她的神智還處於半茫然的狀態。
直過了十幾秒,她才慢慢回想起凌晨的一切,想起自己怎樣被海玄帶回柏園,語莫怎樣答應她回來,她又是怎樣洗了澡就倒頭大睡。
她下意識地瞥了眼腕表,十點。
語莫該已經出門上班了吧,恩彤也該去了幼兒園。
她起身下床,忽覺一陣暈眩;她定了定神,等待暈眩過去。一轉頭,卻瞥見床頭櫃上有一本合上的相本。